陳雪懷耐心的又等了許久,可錦瑟仍然沉默著,沒有任何迴應。


    「也罷,是我太心急了些。錦瑟,也許你現在不信我。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向你證明的。」


    言畢,他緩緩睜眼,卻見漆黑的夜裏,慘淡的月色映在少女的麵容上。她闔眼輕暝,仿佛沉沉睡去。然而緊蹙的眉頭,分明透出絲絲縷縷、痛苦隱忍的情態。


    後知後覺地,陳雪懷摸到一手黏膩。他唿吸一窒,立時低頭,果見青石板上有一片暗紅的、尚未幹涸的血跡。


    不知什麽時候起,她褪去了明豔的鸞袍,成日裏總穿一身赭黑的羅裙。是以,他沒能在第一時間就發現異常。


    「錦瑟!」陳雪懷一聲一聲唿喚著她,出口的音線止不住得顫抖。


    片刻的慌亂過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著一手探上她的鼻息,所幸唿吸微弱但未凝澀,胸膛裏懸提的一顆心才稍有放鬆。


    他隨即思索道,這個時辰,帝宮有門禁,已不可能再去請太醫過來。


    略一忖度,陳雪懷一招手,喚來隱衛吩咐著。


    「凡是建安城裏叫得上名號的郎中,全部請過來。」.


    「是。」


    隱衛們答應著,卻待在原地沒立刻下去,他們直覺他現在的頭腦可能不太清醒。


    可兀自等了一會兒,陳雪懷並無收迴或是更改命令的意思,隻不悅道。


    「怎麽了,你們還有什麽事要說麽?無論什麽事,都等迴來再議。」


    「是。」


    侍從們應承著就要下去,剛一邁步,便聽身後的青年又阻攔道。


    「慢著。」


    他們不由欣慰,主上看來還是有理智的。


    陳雪懷沉聲道:「不許鬧出動靜來,該怎麽樣請你們琢磨好,莫讓有心人抓住把柄。」


    「…,是。」


    待到隱衛的身影徹底於視線裏消匿不見後,他抱著錦瑟進了書房,從內反手插上拴梢,將她輕輕擱置在軟榻上。


    而後走到高大聳立的沉香木書櫃麵前,伸手敲了敲第三層第九個方閣,又向右轉了一下放在上麵的一樽官窯脫胎填白壇。


    一番動作後,書櫃應勢慢慢拉開,後麵赫然藏著一重暗室。


    陳雪懷神情肅穆,迴首看了一眼塌上昏昧不醒的少女。她的生命正在漸漸剝離,猶如一片凋零的樹葉,孱弱殘敗。


    他握了握拳,不再猶豫,轉身疾步走入其中。沒一會兒,手裏拿了一隻小巧的青釉瓷瓶出來。


    他一手扶起她攬入懷裏,一手倒出朱紅色的藥丸,一粒一粒喂給她。


    世人奉為稀世珍寶,萬金難求一粒的九花玉露丸。


    據說常人服用可補神健體,延年益壽,百毒不侵。若有奄奄一息,行將就木之人,亦可憑此續命,一丸可抵一年的壽元。


    他卻不管不顧的,全數喂給了她。


    但用過藥後,錦瑟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陳雪懷執起她的一隻手,定定道。


    「錦瑟,我不許你有事。」


    二人靜默相對,一時無話,直至外麵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隱衛壓低了嗓子道。


    「主子,郎中們都請來了。」


    「嗯。」


    陳雪懷起身,同一時刻,軟塌上原本昏迷著的錦瑟,眼睫輕顫,唇際飛快的勾起一抹詭豔的笑容。


    無人可見,她藏在袖擺裏的另一隻手,兩指相並,以銀針刺向自己的寸脈和尺脈。


    她師承明琮,通曉醫理醫術,本身就是最好的郎中。


    錦瑟再次醒來後,整個人變得愈發頹靡淡漠。她足不出戶,把自己困在一方庭院裏。時常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終日難見笑顏。


    那般如死水般無波無瀾,甚至連腹裏的孩子也不能使她有半分留戀。


    朝喧弦琶,暮列笙歌,似是另一重醉生夢死的繁華,皆與她無關。


    陳雪懷從未覺得這樣無力,哪怕她罵他,歇斯底裏的同他爭吵,都好過這樣。


    兩人之間像是隔了一道無法敞開的門,她在裏,他在外。抬頭望得見同一片碧藍的天空,卻無法靠近。


    他想過以李氏來要挾她,轉念思及那晚她決意孤注一擲的魚死網破,終是帶了哀求的語氣,向她黯啞著聲色問道。


    「錦瑟,你想我怎樣做?」


    錦瑟不答,眼見她日漸瘦弱,除了上朝以外,陳雪懷開始無時不刻的伴她左右。


    起初,錦瑟並不理睬。隻拿他當空氣一樣,一味忙自己的事情,或侍弄花草,或看書飲茶。


    陳雪懷既不生氣,也不尷尬,耐著性子自說自話,一句一句在她耳際念叨著。


    譬如用餐,不管如何費時費力,他一定要勸她吃飯。


    「夫人有沒有聞到香味,今日的飯菜是我特意準備的醉魚,肉質酥爛,湯汁鮮美。」


    錦瑟沒反應。


    陳雪懷繼續道。


    「夫人可知,這道醉魚精妙之處在於哪裏麽?這條魚用得是河豚。」


    河豚?河豚的肉可是有劇毒的,錦瑟目色微瀾。


    陳雪懷靜靜觀量著她的每一分表情,在不期然的推杯換盞之間,雙目如明鏡,洞察一切。


    他的語氣含了引誘的意味,又向她問道。


    「河豚肉有毒,但這碗醉魚卻是無毒的,夫人想不想知道為什麽?」


    錦瑟抿唇,雖然沒說話,眼光卻有一刹那的迷離。好似透過輕盈淡薄的珠窗,看向了遙遠的彼岸,顯然是陷入了思考。


    陳雪懷不禁微微一笑,像是賣乖討賞的孩童。


    「因為用來熬湯的是可以解毒的蘆根,二者一結合,成就一道佳肴。」


    「夫人要不要嚐一嚐,試一試?」


    聞言,錦瑟轉臉閉目,不欲多搭理他。


    見狀,陳雪懷心下莞爾,嘴上卻苦惱道。


    「還是夫人不信我,覺得我會借此加害你?」


    激將法很管用,錦瑟頓了頓,旋即拿起湯匙喝了一口。


    下一刻,她瞳仁一亮。確如他所說,味道鮮美可口。


    錦瑟最終還是吃完了那碗醉魚。


    不是因為貪口腹之欲,而是因為在放下湯匙後,她去哪兒,他就跟著去哪兒,還一刻不停的在她耳邊絮絮。


    趕也趕不走,侍仆們也不聽她的話。


    她實在受不住,索性拿了棉花堵住耳朵,以為好歹能清淨。


    誰承想他人往那兒一站,就拿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神情猶如一隻被拋棄的幼犬,可憐巴巴。


    明明是個溫潤公子,卻顯盡了沒臉沒皮。


    簡直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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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終有弱水替滄海【一】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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