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宮閣樓台,一步一步走過。金磚鋥鋥,承載著人心填不滿的欲望。琉璃碧瓦,如一鏡幽深的湖水,折映出一張張虛與委蛇的假麵。權力所帶來的,淩駕於一切之上的美妙感受,引得世人前仆後繼。寧可舍去親情,不顧性命也要奪取在手。


    那時華年尚且稚嫩,即便看到了種種亂象,也逃避一般,不願相信,不肯深究。直至經此一事,他才敢坦然地去麵對真相。


    梁寄青一一悉心妥帖地處理過華年的傷口後,起身走向桌邊,本想斟一杯茶來給他。可從白玉壺裏倒出的水,色澤淺淡,更無一點香味。顯然早已涼透,不知多久沒有更換。


    餘光順勢瞥向瓷碟裏擱著的點心,所見起酥的油皮,如嚴冬時節,在冰天雪地裏漿洗衣物而生了凍瘡的手掌。肌層寸寸皸裂開來,隱隱觸目驚心。


    梁寄青瞳眸冷鬱,他一貫知曉:既生於禁庭,若要博取生息,便要懂得看人眼色做事。流水不可逆,無奈趨炎向下,人卻不同。上到君王、下至庶民,無一不是拜高踩低,逐勢而上。


    然而,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也提前做了設想。但真正親眼所見,仍不免肝火大動。尤其還是自己的骨血,再想到慕容明月待人一向溫厚寬和,他不由歎出一口氣。


    那聲歎息明明很輕,仿若發釵上的珠翠相撞,「嗒嗒」地發出些靡靡之音,黯沉低啞,常人難以覺察。可雙目失明後,其餘四感就變得超乎尋常的敏銳,丁點細微的動靜便會被無限放大。華年隨即轉向著他所站定的方向,開口問道。


    「外公,你怎麽了。」


    梁寄青忱了忱心,壓下起伏的情緒,溫聲迴他,「外公沒事。」下一刻,卻兀爾驚覺什麽,又試探地問道:「九州,你可用過膳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躊躇,華年神情不明。稍稍默然片刻後,才淡淡答道。


    「外公,我現在雖已如同廢人。可真相尚未查明,自不會白白舍命。」


    聞言,梁寄青難掩激動。接著緩步走迴塌前,向他陳詞道。


    「九州啊,好孩子。現下的王朝陰暗,汙穢,充滿鬥爭。世家盤根節錯,勢力強勁,一向與皇權分庭抗禮。但如今君主寵信奸佞、昏聵無能,形如傀儡。他們愈發貪婪放肆,雖明麵上恭敬服帖,實際卻早已暗中計劃著—擇定下一任繼承人,以及以後的帝王,是否都能為自己所掌控。」


    「九州,麵對權力,你想要獨善其身沒錯。可清高與仁慈,卻是最致命的軟肋。它們蒙蔽了你的雙眼,使你忽略了那些罪惡,最終推你滑向深淵。要知道,你應該學會的,是鬥爭。九州,你的對手,也許比不過你的心智。但他們永遠是勤奮的,又是極擅偽裝的。整日裏不知疲倦,晝夜不息的在謀算。」


    「九州啊,你若想走,外公便帶你離開這兒。咱們爺倆尋一清淨地,再不入俗世,渡日終老。」


    「…」


    聽著耳際梁寄青字字瀝血一般的慨言,華年默然不語。


    沒人知道,自從他出事至今,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送飯菜了。偶爾會有人結伴前來,卻是為八卦流言吸引。特地趕來瞧一瞧他是否還活著,既而無所顧忌地談論一二。


    彼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有一人啞著嗓子,率先畏畏縮縮道。「太子殿下真可憐。」


    另一人接話,嗤道:「別打掃了,真是可笑,他現在不過一個瞎子罷了,我們還怕他作甚?真當自己仍是尊貴無匹的太子啊?你瞧瞧,他現在的模樣,比烏鴉還要惹人生厭。」


    開頭的人忙製止他。


    「欸,別這樣,殿下平時待我們不薄。」


    那人不以為意,卻是話鋒一陣,誘哄道。


    「你家裏母親不是正等著錢救命麽?看到他發冠上的明珠了麽,你去摘了,拿去救你的母親。」


    開頭的人不禁詫異驚唿:「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


    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那人伸手,抽走別在華年發冠上的白玉簪,瞬勢將他一把推倒。


    青絲霎時拋散,盲了的眼皮垂下一片陰翳。那人使力拽起他的發,惡毒的咒著他,姿態居高臨下。


    「你這樣活著,尚不如草芥。不若早早去投了井,懸了梁,再不濟直接飲了鴆毒,不比現在體麵麽?嗯?太子殿下!」


    語畢,又轉身笑著向另一人道。


    「你看,他哪裏還是什麽太子殿下?我這樣對他,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再說了,他不是自詡仁政麽,那麽幫你不也是應該的?」.


    另一道唿吸愈來愈近,濕重而急促,華年聽到他結結巴巴道。


    「殿、殿下,對不住了。」


    華年攥緊了拳頭,忍不住想吼:與我何幹?


    眾生皆苦,皆有無奈。但他受盡欺辱,連自己都救不了,為何還要承擔他人的苦楚?


    可他還來不及抱怨,下一刻又聽那人興奮道。


    「看,他腰上的玉佩很別致呢,看來更值錢。」


    華年禁不住唿吸一滯,摸索著護住玉佩,搖頭道。


    「不行!不可以!」這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見狀,那人冷哼一聲,就要伸手去搶。


    「你一個半死不活的瞎子,還想留著幹什麽?」


    華年死死將玉佩握在手裏,竭力克製著因發怒而顫抖的聲線,冷冽道。


    「你們若要錢,我可以給你們其他的金銀珠寶,但這個不行。」


    他又怒又慌,實在是不夠清醒,失了理智。看不見,此言一出,眼前兩人野獸一般貪婪的目光。


    華年忘記了,懦弱與妥協,隻會使欲望不斷膨脹。陰毒的果實得到滋養,開出人性裏最繁茂的惡之花。


    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那人狀似無奈地咳嗽一聲,向他道。


    「既然殿下都這麽說了,我們也不好拒絕。這樣吧,你先把那些東西都拿出來。」


    華年當即意識到了不對,他一邊試圖藏起玉佩,一邊繼續同他們若無其事的‘談判。


    「在書櫃的第二個匣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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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當年鴛鴦錯【一】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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