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求問姻緣際會,亦或功名利祿,菩提寺的廟簽都靈驗得很。香客們無不以此為鑒,向來絡繹不絕。


    尤其上元佳節的一月裏,時值清秋節氣,暑熱消退。日影遲暮,光澤如流離四合的暈彩。山崖上更開滿一簇簇鮮紅,一叢叢潔白的杜鵑,撩眼看去,散若天邊飄落的雲霞。廣闊的原野上草軟莎平,最宜跑馬。


    京中王孫公子及世家小姐們,紛紛爭先結伴,一邊踏馬花觀,一邊來到菩提寺禮佛請願。


    菩提寺中有一株月桂,樹姿優美,亭亭如蓋。


    奇特的是,不單枝頭壘積的花朵清香怡人,就連隨手擷下的一片葉子,撲入鼻息,味道都馥鬱芬芳。仿若埋入地底,窖封多年的果酒,清甜可口,醇厚綿長。還未飲杯,便要熏得人癡醉大半。


    繁茂的枝丫上,綴著許多香囊和係綁的紅綢,濃一條淺一條,如垂下的流蘇絲絛。遠遠看去,隨風招展,晃得人心念微漾,諸多情愫遐思,自是風月無邊。


    這些掛上的貼己物品,寫著人們不同的祈盼。


    諸如少女懷春,暗含隱秘的羞澀:一場寂寞憑誰訴,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又如多情公子,輾轉反側,尋尋覓覓為求佳人: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亦有趕考的士子,希冀著金榜題名,卻是野心勃勃:大丈夫抱經世之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掌天下權,屈一人之下,伸萬人上,唯聖人能行之。


    彼時,華年拗不過身邊近侍每日於耳際的絮叨。


    「主子,您就聽屬下一言,寫一個試試嘛。都說這是一株神樹,指不定就能治好您的眼睛呢。」


    推托不得,華年終是提筆在絹帛上寫下一段話,而後摸索著塞在一枚荷包裏,既而鄭重地遞給近侍。


    侍從喜滋滋地接過,小心翼翼地將其掛在枝杈上。卻不知,華年所求得,並不如己所願是重見光明,他寫得是:


    希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河。冀以螢燭末光,增輝日月。願以此身作舟,渡以蒼生。


    即便眼盲體弱,拿不動刀劍,被人稱作廢物。甚至為了保命,不得不主動放棄權柄,遠離宮廷。但華年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身份與使命,那時在中毒蘇醒以後,太醫戰戰兢兢地告訴他診治的結果。


    「此乃漠北銀環蛇,劇毒無比。再晚一刻發現,殿下性命堪憂。現下雖得以保命,可錯過了最佳的治愈時機,也沒能湊齊所需的藥引,餘毒已入根骨難除,恐怕…恐怕自此以後,您的雙目便要成疾。」


    「另外,殿下的手腳多處被銀環蛇咬傷,以後拿不得重物,應是…應是無法習武了。」


    太醫的聲音愈來愈低,說到最後,幾乎低不可聞。


    聞言,華年唿吸一滯。


    好似驚雷劈裂斷崖,尖銳鋒利的重石滾滾落下,悉數砸在他的心口上,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同時,亦傷得人鮮血淋漓。


    胸腑鬱悒,禁不住想喊出些什麽。眸裏跟著酸澀,他摸上眼前蒙著的一層葛布,兩指緊緊攥在一起。忍了又忍,才黯啞著聲色道。


    「有勞你費心,你先下去吧,孤想靜一靜。」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華年整個人頹廢的不像話。


    朝堂的局勢瞬息萬變,然而他無心理會,隻把自己關在東宮,一步都不曾踏出寢殿。饒是如此,外麵的風言風語愈吵愈烈,人人都在講:陛下欲重新冊立太子。沒幾日,更是傳出了確定的時日。順著風口,這些言辭還是傳入了華年的耳朵。


    但他沒有做出反應,不表態,不反抗。


    少年抱膝在榻,一言不發。靜靜從一個天亮待到下一個天亮,身姿一動不動。這般模樣,如若不是微弱的唿吸吹起了耳頰的鬢發,大約以為他已然入定。


    起先,侍從們還會規勸幾句。漸漸地,眼見他要徹底失勢,隨著一個人最先叛離,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冷眼相對。


    先皇後早逝,太子身後本就沒有母家依仗。眾人所以愛戴親近華年,是因他功績卓越,溫和仁厚。可如今,他已沒有先時的心氣與能力。


    猶如一把生了鏽的寶劍,失了鋒利,便是沒了價值。那麽便該被丟棄,熔於火爐,變作一堆廢鐵。


    侍仆們開始懈怠,每每送來搜了的飯菜,還要加上幾句不情不願的言辭。愈往後,他們的態度愈惡劣。


    麵對木頭一樣的華年,又想到他眼盲可欺,往日裏暗中看不慣他的人蠢蠢欲動。仆從們收錢辦事,大著膽子上前,向他好一番譏諷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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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當時明月在【一】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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