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麗講到這兒,驀然發現即便現在已經老的滿臉皺紋,薛東羞惱的臉色和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


    趴在薛麗腿邊的重孫女薛一葉正聽的津津有味,看著太奶奶隻顧著笑不說話,忍不住催促道:“太奶奶,然後呢?”


    “然後呀?”


    薛麗朝著薛一葉身後點了一下,“你問問你太爺爺去。”


    薛一葉從太奶奶的眉眼裏讀出了些什麽,麻溜的站起身,直挺挺的往前走,“太奶奶,我覺得您有點渴了,小葉子幫您去倒點水去了!”


    薛一葉說完直接就撒腿跑了。


    看著薛一葉逃命似的姿態,薛麗嗔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薛東,“小葉子才十三歲,你這麽大人老嚇她做什麽?一點太爺爺的樣子都沒有!”


    薛東慢騰騰的朝著樹蔭下挪了過來,“誰讓她老纏著你啊!小蛋嘴上說的好聽,什麽把咱家唯一的重孫女送過來陪咱們玩一玩,打發一下時間。


    確實是打發了,把我給打發了!


    這孩子上來就把你從我身邊給搶走了!”


    薛東坐在薛麗身邊,用腳踢了一下薛麗的拐杖,控訴道:“你隻顧著跟她玩,都好久沒陪我了。”


    薛麗將被薛東踢歪了一點的拐杖扶了迴來,伸手拍了一下薛東的胳膊,“我錯了,以後我不陪著她玩了,我隻陪著你玩。”


    “這還差不多。”


    薛東吹了一下自己胡子,拿眼去瞟薛麗,“那一會兒去跳舞的時候,我給你當舞伴啊?”


    薛麗最近迷上了跟安靜一起去老年大學跳舞,薛東因為老是踩到薛麗的腳,被薛麗無情的拋棄了。


    相反,宋元思和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宋元思和安靜跳的很好、很優秀。


    每次看到宋元思和安靜成雙成對的跳舞,薛麗卻隻能和其他的落單老姐妹跳舞,他都覺得自己對不起薛麗,但是他越覺得對不起,下次就踩的越厲害,弄得他都要自閉了。


    不過最近他自己苦練了一陣子,這次應該差不多了。


    薛麗笑著點頭,“好。”


    得到迴複的薛東心滿意足的笑了。


    薛麗覷了薛東一眼,含笑道:“我的時間全都陪你了,那你以後能不能別嚇小葉子了?”


    “不嚇就不嚇唄~”


    眼尖的看到廚房好像有人要出來,薛東提氣大吼,“小葉子,你太爺爺我也渴了,去給我也倒點水去!”


    “好的,太爺爺。”


    人還沒走出廚房的薛一葉又被使喚迴去了。


    薛麗看著薛東臉上得意的笑,忍不住也笑了。


    薛一葉十六歲那年寒假再過來的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薛東突然冷不丁的對著薛麗說了一句話。


    “姐姐,我覺得我應該差不多就是這幾天了。”


    薛麗脫衣服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的扭頭去看躺在自己身邊的人,“怎麽突然這麽說啊?”


    薛東抬起手,慢慢的幫著薛麗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別哭,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說,我身上現在也好好的,但是我感覺就是這兩天了。


    姐姐,我不虧了,我都活到八十三歲了。”


    薛麗握住薛東幹燥枯皺的大手,久久沒能說出話。


    在這個幹休所住了二十多年,他們老兩口子見慣了生死,也聽人說過數次這種話。


    起初他們是不信的,甚至還找了醫生全程監護,可是後來的情況教育了他們一次又一次。


    如今,他們倆比誰都知道這種話的準確性。


    薛東的大限是真的要到了。


    罷了,已經活到了現在這個歲數,生死也早就有預料了。


    薛麗定了定神兒,止住淚,對著薛東露出了一個笑,“弟弟,你有什麽話想對姐姐叮囑的?”


    薛東慢慢的從床上坐起來,將薛麗抱在懷裏,“姐姐,孩子們都那麽大的歲數了,他們能照顧好自己了,我不擔心他們,我隻擔心你。


    等我走了,你就去跟小蛋過吧,別留在這兒了,以後你好好的活下去,帶著我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活到小葉子也有孩子了,爭取做到五世同堂。”


    薛麗伸手拍了一下薛東的胳膊,“好,姐姐答應你,還有嗎?”


    薛東覷了薛麗一眼,酸道:“等我走了,韓老頭要是找你當他的老伴兒,你不能答應!”


    薛麗聽的眼前一黑,“我都跟你說過無數次了,兩年前那次跟韓老一起跳舞是我實在沒有搭檔,老師給我倆安排的,不是韓老自己要求的。


    人韓老真的對我沒意思,你少冤枉人家了!”


    薛東不信,哼哼唧唧道:“你每次都不相信我,那韓老頭就是對你有意思,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對勁兒!那老東西肯定會在我走了以後,對你出手!


    韓老頭他就是狼子野心,垂涎你的美色!”


    年輕的時候她都沒什麽美色,現在老的快成老樹皮了,竟然還有人垂涎了?


    這是多不長眼啊!


    真是不該操心的地方瞎操心!


    薛麗無可奈何的瞪了薛東一眼,不準備和他爭辯了,“行,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麽別的要說嗎?”


    薛東殷殷叮囑,“記得到時候跟我埋一塊兒啊,可不能被韓老頭給拐走了!”


    薛麗撇嘴,“知道了,不拐,我也保證以後絕對和你埋在一起!還有別的嗎?”


    “沒了,咱們早點睡吧,明天咱們早點起來,到時候也跟孩子們告個別。”


    薛東眼神閃爍了一下,趁著薛麗還沒注意,催促道:“咱們快點睡吧。”


    薛麗被催著躺好,薛東立刻就關上了燈。


    黑暗的夜裏,薛麗睜著眼,聽著薛東熟悉的唿嚕聲,久久沒能睡著。


    東方天一破曉,薛麗立刻就醒了,迷糊了一會兒,瞬間發現了不對勁兒。


    薛東有個睡覺黏人的習慣。


    但是今天她的身邊沒有熟悉的溫度了。


    薛麗僵硬的扭頭,就看到了離她一臂遠的薛東閉眼沉睡著,除了,麵色泛著不正常的青白。


    定定的看了一會兒,薛麗一點點的挪到了薛東的身邊,將薛東的胳膊攤開,躺在了薛東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冰冷的薛東。


    他沒有對她說實話,正好她也沒對他說實話。


    薛一葉大清早等著太爺爺和太奶奶出來吃早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倆人出來,以為倆人有事兒耽誤了,就過來找人了。


    敲了半天門,沒聽到屋子裏的動靜兒,薛一葉當即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抖著手,找出備用的鑰匙打開屋子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相擁而眠的青白老人。


    薛一葉死死的捂住了嘴,無聲痛哭。


    其實她不捂嘴也沒關係,因為他們永遠不會被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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