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事兒,景雅的內心猶如被一片無盡的黑暗所籠罩,充滿了一種真實而又無助的恐懼感。她現在迴想起來,以前的日子就像是一場渾渾噩噩的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或許那時的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麽多,隻是覺得家家戶戶都如出一轍,都是這麽稀裏糊塗地過來的。古人所說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恰似一道明亮的閃電,在他們村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劃過,將這殘酷的現實無情地展現在眾人眼前。


    景雅還清晰記得,以往到了夏天,晚上她們洗完澡後,在風扇下吹著風散熱,這時奶奶會就驚叫出聲,跑過去讓他們去趕蛇。


    對,就是各種各樣的蛇,全部爬出來蜷縮在屋後的小山坡上,一到奶奶洗澡的時候就出來。天黑了迷迷糊糊看不清,但有時那蛇沒站穩還是睡過了頭,就會像滾紅薯一樣滾下來,有一次還滾到奶奶腳邊,嚇得奶奶衣服沒穿完喊著叫人打蛇。


    打到最後,景雅幾人都厭倦了,隻好讓奶奶早點洗澡,或者在洗澡前先讓別人查看一番。拿個手電筒照照,看看上麵這山坡會不會藏著蛇,有好幾次奶奶拿著根扁擔趕跑了好條蛇。


    事後奶奶說:“我們那時候是沒辦法,不然誰不怕啊?你在洗澡的時候一條蛇唿地掉下來,掉到你洗澡桶裏麵,人都要嚇死。”


    幸好景雅他們洗澡時熱氣尚未散盡,彌漫著暑氣時間蛇是不出來納涼的。隻是2008年冰災過後,泥裏、河裏、山坡上,到處都是凍僵的死蛇。偶爾看到兩條細線般的幼蛇在你麵前氣若遊絲地爬過,也沒興趣打它。人凍得脊梁骨都彎了,更何況蛇?


    到了後來,奶奶發現屋裏屋外有蛇蛻的皮,景雅好奇還撿起來又摸又聞,問這個是什麽。奶奶嚇得直接用火鉗把蛇皮挑進垃圾堆裏,說:“這個是有毒的,你們要是再摸,身上會長蛇皮!”


    如今想起來,蛇皮竟也是一味中藥,然而它在家中卻是如履薄冰,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性命堪憂。人對人尚且心懷不軌、覬覦偷窺,更何況還有來自大自然的騷擾與威脅,那些東西自然便無暇多顧了。


    現在到了城裏,不僅景雅放心,奶奶也放心不少。尤其是第一條不用挑水、種地,這就已經很滿足了。也許有人會說,種了一輩子地的人,真的能離開熟悉的泥土,去城市裏麵紮根嗎?


    奶奶的迴答是:“怎麽不行?我們種了一輩子的地,到老了來城裏享受幾年不行?城裏的人也沒見種地,不是也有菜吃?還說什麽農村來的老人不會種菜,就知道用大糞、尿來漚肥,一點都不懂科學。我種了幾十年,現在有條件休息了,還不準休息了嗎?”


    所有生活在土地上的人,都應該離不開土地。


    景雅時候跟著奶奶、爸爸、哥哥去地裏除草、種豆、插秧、打穀子,每一樣都幹過。她是班上最黑的人,男生也沒她黑,偏偏那時候幹恨不得多長兩隻手,哪裏還顧得上黑不黑?隻是到了縣城,沒有幹農活也不要曬太陽,自己也慢慢注意到了這方麵,才慢慢白點。


    蕭琢華有時就問她在家裏幹什麽,怎麽曬得這麽黑?


    她起初迴答的很實在,說是在家跟著奶奶給花生澆水、除草,太陽很大沒辦法不曬黑。蕭琢華沒說什麽,隻是眼神中帶點心疼。隻有她班上一個男生嗎,見了她就捂鼻子。景雅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麽怪味,聞了半天沒聞出來。於是在那之後天天洗澡、換衣服,但那男生還是當著她的麵捂鼻子,一臉嫌棄看著景雅,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她也問過蕭琢華,說那個人為什麽總是對她捂鼻子,蕭琢華隻說他有毛病,見不得別人幹淨。下次我再見他看他怎樣,打不死他。


    後來,那個男生見到她就躲,別說捂鼻子了,就是眼神都躲躲藏藏的,好像景雅背後有什麽怪物一樣。


    景雅心裏明白,這是蕭琢華替她出了氣,用男生的方式。


    但是,那些在地裏辛勤勞作的人,那些渾身沒有一塊好皮肉的老人,那些整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黑點又算得了什麽呢?他們就如同大地的脊梁,默默地承受著生活的重負,黑點不過是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記罷了。


    景雅迴到家還在思考這個問題,想著想著睡不著覺,偷偷爬起來給蕭琢家華發了條短信,問他睡了沒有,要是沒睡的話起來聊聊天。


    蕭琢華迴的很快,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問她怎了。


    景雅說:“你說我們小時候怎麽過來的?以前也沒覺得咋樣啊?怎麽我現在迴想起來,自己咋這麽慘呢?”


    蕭琢華說:“不知道,我沒慘過。”


    景雅:“......”


    景雅想起讀小學的蕭琢華,他永遠穿著一身幹淨的衣服、頭發烏黑發亮,露出的兩隻耳朵也是白淨的。迴家有人接,中午有人送飯,差點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了。


    ”你是前幾天喝的啤酒還沒醒嗎?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想些什麽?”


    “我就是覺得......算了,不說這個,你今天把東西都搬到宿舍了嗎?”


    “你說的什麽廢話?我不搬進去我住哪?說不定在哪個橋洞下蹲著呢。”


    景雅說:“那行,我沒什麽可說的了,你明天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蕭琢華想想,說:“隨便吧,我不挑,還有你趕緊睡吧。我今天搬東西搬得骨頭疼。”


    景雅聽見這話,急忙說:“那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我明天多給你帶點啊。睡吧睡吧。”


    蕭琢華嗯了一聲,帶著一種綿長而悠遠的氣息。


    景雅掛掉電話,思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想起了蕭琢華。他和自己究竟是如何玩到一起的,又是怎樣成為摯友的呢?有時細細想來,這一切竟如同夢幻一般不可思議。他,就像那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璀璨奪目,而自己,卻似那從泥地裏滾出的泥人,卑微渺小。他竟能與自己這樣的人交朋友,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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