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會停留在我們每一個悲傷的時刻,如果它願意這樣做,那將是一件多麽殘忍和無情的事情。今天正好是樂彤的頭七,一大早,我就已經準備好了香燭和一些紙錢。我是尊重這些傳統的習俗和儀式,並未覺得這是一些繁文縟節。


    並不是封建迷信,我倒是真的希望,她能迴來看看我,看看我這個獨自在人間苟活著的,孤獨著的人。


    按照他們所說的,逝者迴來的時候,不適宜有人在屋子中。可是我不想孤零零地把樂彤一個人留在家裏,讓她看不見我。一個人壯著膽子,然後待在房間裏。中午我出去了一趟,給爸媽做好了午飯,然後接著迴到我和樂彤的房子中。


    本來想好好打掃一下,但突然覺得,還是不宜做這樣的清掃,因為,我還想讓樂彤生活的痕跡多留一些時間。這樣她迴來的時候也不會覺得陌生和難過,一個人在家裏迎來空虛和孤獨的時刻。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在陽台上,靜靜地等待著太陽落下,那夜幕的到來。終於,夕陽沉浸在遠處的樓宇之間,再也沒有升起來過。我收好了椅子,然後放在了房間之中。坐在了床上,看著遠處一跳一跳的燭火,然後聞著香燭的氣味。


    漸漸的,感覺到一陣放鬆。朦朧恍惚之間,我覺得一雙手撫摸著我。我困了,眼皮一沉就睡著了。


    可是,當我意識到自己沉沉睡去的時候,卻沒有一點力氣睜開眼睛。做了一個清醒的,但是充滿魔幻現實的夢境。夢的內容,不過是我和樂彤生活的點點滴滴。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床單上的褶皺是兩個人的輪廓。遠處的香燭已經燃盡,剩下一堆沒有溫度的灰燼。


    我歎了一口氣,然後笑了。原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麽真正的愛情,我們之所以癡迷和向往不過是因為最開始迷戀愛情的一種衝動。可是我與樂彤,卻是一種長久的,溫和的,深深浸潤在我的心中的一段感情。


    這份感情早就超過了最開始的衝動和放蕩,也超過了那天晚上我睡了她的那一刻性衝動。因為,這樣一個女人已經活在了我的生命中,打上了一個深深的烙印。我承認以前沒有說過愛她,直到得知她懷了我的孩子。可是後來,我真的愛上了她,愛她的脾氣,愛她的胡鬧,愛她的斤斤計較,愛她如,愛自己般愛我的情意。


    流出了淚水,才意識到夢已經醒了。七日告別,也終將落下了帷幕。突然想到樂彤不喜歡看我哭,於是我擦幹了眼淚,迴憶起那些美好的事情之後,露出了一個微笑。


    收拾起屋裏麵的香燭紙錢,然後把家裏麵打掃的幹幹淨淨。我扔掉了一些她的化妝品,還有一些使用過的小物件。可是,關於她的貼身衣物,還有一些發卡和皮筋,仔細認真的收拾好,收納了起來。


    做好了這些事情之後,時間過去了大半天。我把手機早已經關機,不想讓任何人打擾這個時刻。我從恆濕櫃中拿出那把吉他,然後撥響了琴弦。“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


    吉普森的聲音依舊好聽,不過我把掃弦代替成了撥弦。就在這個安靜,溫暖的時候,讓我再為我的亡妻唱上一首歌。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我也從最開始的無法接受,到後來的釋懷。我承認對不起的是樂彤,可是,這依然是我人生中最深刻的迴憶。她陪我的時間已經沒有了,如同樂曲的一枚枚音符一樣,奏響便彌散在腦海中。


    走出了這間房子,然後隨意在路邊買了一個雞肉卷吃。這次我沒有選擇迴家吃飯,因為我很想去那個朝陽公園走一走,小時候,那曾是我們到處打鬧的地方。或許在外人眼中,這不過是一個散心的去處,是在水泥森林裏麵為數不多的綠洲。可是在我心裏,這卻是一個盛滿迴憶的盒子,一個很大,裝了很多記憶片段的盒子。


    從公園逛完了之後,我選擇來到韓冬的酒吧。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酒吧的門虛掩著,然後掛上了一個“暫不營業”的牌子。我彎著腰走了進去,韓冬在吧台上背對著我,一個人正在喝著酒。可樂在擦著杯子,發現了我。


    韓冬聽見腳步聲之後,帶著一種醉意說“今天不營業,走吧。”


    可樂懟了懟韓冬,然後下巴朝我著揚了揚。韓冬順著可樂看見了我,然後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事情辦完了?”韓冬給我倒了一杯酒。


    “辦完了。”我並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的酒液,晃了晃。“今天怎麽沒營業?”我目不轉睛地問韓冬。


    “我怕,樂彤迴來看我。人太多,嚇到她。”韓冬苦笑著。


    氣氛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我這個時候無聲地喝下了酒,因為是威士忌,我有點受不住這種猛烈地感覺,然後咳嗽了起來。


    韓冬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重新倒了一杯,灑在了地上。“敬!樂彤!”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點上了一支煙,大口大口的吸了起來。煙霧遮蓋了我的雙眼,也隔開了我和韓冬。韓冬隔著煙霧對我說“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停下了吸煙,然後笑了笑“打算,旅行?或者,好好照顧父母?”


    韓冬點點頭“行,你別那麽難受就行。但是,你得想想以後怎麽生活?”


    突然意識到,我現在連一個工作都沒有,一直以來花的都是父母的養老金。自己的存款也因為辦樂彤的喪事,清零了。


    “你要是不嫌棄,我上你這酒吧駐唱,你要是嫌棄我,我搬酒,打掃衛生也行。”


    韓冬並沒有隨我的話和我開起來玩笑,隻是對我說“人生的頹廢和灰暗都是一陣不可避免的磨難,走出來就好,讓自己忙起來吧。你想想你的事業,你的生活,你的家庭。”


    “我的事業?什麽都沒有了。我快二十八了,還創業嗎?資本呢?難道還要向上次一樣到處借嗎?”我苦笑著。


    “你害怕了?”韓冬看著我。


    “不是害怕,而是,我現在更理性了。”我狠狠地在煙灰缸中熄滅了這支煙。可樂用拖布擦幹了剛才的酒液。


    “你要不迴光影戀看看?”可樂對我說。


    “已經變味了,嘖嘖,什麽都不是,也不是我陳嘉陽的光影戀了。”我看似是嘲諷著可樂但其實我嘲諷的還是自己。


    韓冬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然後對我說。“郜依然一直邀請你,做光影戀的總經理。”


    我擺了擺手,沒有讓韓冬說完,然後自己搶斷了他的話“它不是我心裏的樣子了,怎麽說都沒用。”


    韓冬有些生氣。“你丫的是不是有精神潔癖,都他媽快三十了,還一身文青病。”


    “隨便你怎麽說吧,今天晚上,你們能不能陪陪我。”我無助地說出了這句話,剛才的事情讓我想起來好多以前的記憶片段,一陣孤獨和難過就這樣襲來,充斥著我的內心,這讓我無比需要陪伴。


    韓冬和可樂停止了動作,然後自然的打開了舒緩的音樂,給我調了一些溫和的雞尾酒。而我,在那種情緒的催化之下,俯身在吧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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