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架上,易林被火烘烤得脫水發暈。


    他腳上劇痛難忍,已經暈厥了好幾次。


    很快他又被人用水潑醒,受盡折磨,但他就是絲毫不示弱。


    那老者在旁邊站著,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沒想到易林年紀輕輕,竟然如此的硬骨頭,死活都不說。


    正當他們奈何不了易林,頭痛無比的時候,遠處的夜空,升起一枚煙花,閃亮耀眼。


    李春焦慮驚訝道:“不好,有狀況,難道真的出事了!”


    那老者神色凝重,他也知道那是李晨發出的危險信號,說明有事發生,而且應該是讓他去確認之事。這也代表著此處真的已被軍隊重重包圍,如今必須要想辦法突圍才能活命。


    易林也抬頭望著那枚衝天而起的煙火,忽然瘋狂大笑了起來。心想,他奶奶的冬瓜豆腐,你這查探敵情的效率還能不能再晚些,老子差點就硬撐得沒命了。


    李春怒從心起,抽刀走向易林,罵道:“都是你這烏鴉嘴,老子現在就砍了你。”


    那老者舉手阻止道:“李春,不要衝動。殺了他於事無補,況且我們還得靠他找到藏寶圖呢。你先叫人把他帶迴去好好看守,待解決了眼前被包圍的事,再做打算。”


    遠處,一個灰頭土臉的漢子神色焦急地跑來,慌張中趴倒在地,語無倫次地道:“族長,你讓我去查看的地下通道,由於久不使用,坍塌了!”


    那老者和身邊眾人驚唿道:“什麽!”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若三十的漢子,指了指易林,然後向老者跪地道:“族長,恕卑李克冒死相諫。在帶他迴來的路上,卑職已經聽他說我軍會被包圍,隻是當時卑職並沒在意,所以沒有稟告。現在看來,他未卜先知,必有過人之處,卑職認為,要想突圍,還得靠他。”


    易林哈哈笑道:“都這會了,你們竟然還想突圍?真是可笑之至。哈哈哈,可笑,可笑。你們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還想突圍。求我吧,求我或許能救你們這些甕中之鱉一命。”


    李克漲紅著臉道:“你……你這狂妄小子。”


    那老者猶豫了一下,忽然轉身望著易林道:“如何保住性命?說來聽聽。”


    易林不置可否地道:“你這是在求我嗎?求我就得有求我的樣子,先放我下來,然後再把龍門鏢局的人放出來,對了,還要叫大夫把我的腳醫治一下,我可不想日後成為瘸子。滿足我以上要求,我就給你們獻上一策。保你們不死,否則一切免談。”


    李春怒喝道:“竟然對族長無禮,看我不把你的頭砍下來。”


    易林嘖嘖笑道:“你急什麽,我的頭就掛在這裏,想砍下來還不容易麽,但砍下來後要裝迴去可就難了。你該學學你們族長,拿不定主意就沉默不語,這樣才不至於顯得慌亂嘛,哈哈哈。”


    那老者冷哼道:“來人,把他給我放下來,叫人去把龍門鏢局的人也放了,還有,把孔大夫叫過來,記得讓他帶上藥箱。小兄弟,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易林側靠在木柱上,鬆了鬆筋骨,笑道:“要活命,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投降,而且還不能直接就出去投降,得明著投降,暗著裝死。”


    老者怒哼道:“投降裝死,不可能,老夫寧願戰死,也不願受這般屈辱。”


    易林不以為然道:“你寧願戰死,你的這些手下可不一定願意。”


    老者一眼掃過,眾人皆低頭沉默不語。


    易林得意地道:“看到了吧。你以為他們還是熱血軍人嗎?錯了,說白了他們就是土生土長的村夫野老,種田耕地還行,但奮戰赴死,那可不行。老前輩您如此執著,想必是李建成太子的後代,與那李家當權者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們不是,他們可沒有以死赴義的決心。”


    老者沉聲道:“但他們都是瓦崗軍的後代,寧死不屈。”


    易林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們躲在這太行山裏這麽多年了,怎沒覺得屈辱呀?現在要投降保命卻突然覺得屈辱了,真是可笑。”


    老者咬牙切齒道:“我們是忍辱負重,有朝一日圖謀大事。”


    易林冷笑道:“狗屁的圖謀大事。躲起來就是忍辱負重,投降保命就不是忍辱負重嗎?你問問在場眾人,橫死與苟活,選擇哪種。”


    老者情緒激昂,仰頸大聲喊道:“將士們,你們說呢?你們是寧願英勇奮戰還是苟且偷生呀?”


    沉默,絕望的沉默。


    老者突然像泄氣的皮球,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垂頭喪氣道:“罷了罷了!看來老夫是低估了時間的力量,這年複一年的柴米油鹽已經將一切的鬥誌都抹掉了。老夫愧對先祖啊。本想著瓦崗軍一脈相承,終有揭竿而起的一日,現在看來都是癡心妄想。”


    易林感慨道:“前輩您也無需怪他們。玄武門事變至今已經過去了兩代人,瓦崗軍的意誌早已經蕩然無存。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這些年他們種田耕地,平民百姓的思想已經深入骨髓。對他們來說,什麽深仇大恨,天下霸業,都不如眼前這小日子來得重要。”


    易林說的也是肺腑之言,百餘年前的陳年舊事,就算是血海深仇也早就被淡忘了!


    老者哀歎道:“現在我們已經被重重包圍,隻怕想投降活命,對方也未必就願意。你也知道我瓦崗軍一脈是當朝的忌諱,他們肯定是欲除之而後快。”


    易林沉吟道:“我親自去做說客,肯定能說服對方留一條活路,當然這繳械投降是必然的,另外,還有一部分人得發配到其他地方也是要的,總而言之,你們從今以後是不能聚集在太行山裏了。”


    易林嘴上說的是投降,但他心裏清楚,投降並不能使得朝廷軍隊大發慈悲放叛軍一條生路。易林之所以這樣說,隻是在試探他們對恥辱的接受程度。所謂兵不厭詐,要想逃出生天,必須得騙過朝廷軍隊,置之死地而後生。


    老者歎息道:“今日生死關頭,看到他們毫無鬥誌,老夫才知道什麽揭竿而起都是癡人說夢。唉,他們畢竟是無辜的,我也不忍心看他們就此遭殃。投降的事就看到小兄弟你了,請一定要說服對方留他們一條活路。”


    易林點頭道:“放心吧,我也還不想死呢。等大夫對我腳上的箭傷稍做處理,我就出發去對方軍營。”


    老者捏著手中拐杖,神色失落,轉身向身旁的李春道:“李春,大夫來了沒有?”


    人群中有人喊道:“到了到了。孔進大夫到了。”


    孔進背著藥箱,匆忙趕來,一邊擦著額頭的汗珠一邊道:“族長叫我來有何吩咐?”


    老者向孔進吩咐道:“孔大夫,請給這位小兄弟看看腳上的箭傷。”


    易林把腳伸出,褲管已經被血染成的黑紅色,還有半根斷箭穿腳而過,看著就觸目驚心,讓人生疼。


    孔進眉頭大皺,對易林露出敬佩的神色,讚賞他如此堅韌不拔,忍痛不驚。孔進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口,顫聲道:“這……族長,孔某醫術不精,這實在是無能為力,難以治愈呀。看這情況,也隻能先用麻藥麻醉,把斷箭拔出,清理傷口,緩解傷情,然後再另請高明。”


    易林心頭一驚,心想,奶奶的冬瓜豆腐,不會就這樣瘸了吧,小爺我都還沒有娶媳婦呢,這要是真瘸了,還有哪家姑娘肯下嫁呀。


    易林心裏受驚歸心裏受驚,但他知道此刻氣勢上不能孬,所以麵不改色。


    他裝作若無其事,胸膛一挺道:“孔大夫無需顧慮,按你的想法處理便是。斷箭拔出來後,我還得趕去對方軍營商談要事呢。”


    蘇進驚恐道:“這可萬萬不行,斷箭拔出來後,如果不及時進行修養和處理,很可能你這腳就廢了,不單瘸,甚至會失去知覺。”


    易林一咬牙道:“沒事,隻是日後走路小腿一瘸一拐而已,又不是站不起來了。你照做便是。”


    孔進歎了口氣,道:“醫者父母心,孔某最後再勸說一次,以小兄弟你現在的傷勢,絕對不可以隨意亂動,否則後患無窮。你身負重傷,去了敵營也無濟於事呀。”


    孔進先對易林的腳部進行麻醉,接著拔出斷箭,拿烈酒清洗傷口後,上藥包紮。


    易林擦了擦額頭忍痛冒出來的冷汗,苦笑道:“無礙,我去敵營又不是動手,我是去動腦。我若是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去,我們都得死在這盆地中,你說對吧族長?諸位放心,在下雖然武功不擠,但腦子還是挺靈光的,你們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說著易林向那老者招手,然後在他耳邊說了一番悄悄話。那老者神色凝重,頻頻點頭。然後,老者叫來幾個親信,竊竊私語,交代了一番。那幾個統領模樣的漢子領命而去,也不知去做什麽。


    易林心裏清楚,這次能不能絕處逢生,就看這一計瞞天過海能不能夠奏效了。


    一切準備好之後,易林單槍匹馬,扛著投降的白旗伏著駿馬,便往盆地的出口奔去。他是個賭徒,既然上了賭桌,那就想贏。


    此處盆地,隻有西南方一處進出口,其他地方都是峭壁,雖說易守難攻,但卻極其容易被圍困。


    易林知道,此時對方肯定是重兵守住進出口,然後派弓箭手埋伏在四周懸崖,防止有人攀爬懸崖逃跑。至於對方的大本營,十有八九是在西南方進出口的外部,因為西南方的進出口是一條寬約五十米的峽穀,峽穀之外便豁然開朗,有一處空地,地勢開闊,不怕偷襲,最適合安營紮寨。如無意外,族長口中所說的那些所謂的機關陷阱主要分布在峽穀中,那裏空間窄而長,兩側懸崖峭壁,最適合設置奇門遁甲,一旦觸發,防不勝防。


    易林在峽穀的出口遇到了前來探路的李晨。


    易林把老者的信物拿給李晨看完之後,便躲在一旁商量對策。


    李晨焦急道:“峽穀的外側出口已經被對方重重堵住,而且對方還在四周的懸崖上布置了弓箭手。正如易兄弟所說,我們現在已成甕中之鱉。”


    易林沉吟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對方除了幽州王駿的烈焰軍,還有朝廷的禦林軍,很可能禁衛軍也會來。以當今皇上的多疑,不可能隻讓幽州的烈焰軍來,肯定會另派軍隊監督烈焰軍,而禦林軍和禁衛軍便是首選。清剿你們這群烏合之眾,竟然出動三軍,也算是興師動眾,牛刀殺雞了。”


    李晨不服道:“我們怎麽就是烏合之眾了?”


    易林不屑道:“當年的瓦崗軍會被圍困在這小小的盆地裏不知所措嗎?當年的瓦崗軍會為求活路而向敵方繳械投降嗎?你不要不認,瓦崗軍早已經成為過去,現在的你們就是一幫耕田種地的平民百姓而已。即使聚在一起有所圖謀,也頂多算是一群烏合之眾。村夫野老,不堪一擊,也敢妄談起兵造反,可笑至極。”


    李晨哼道:“上兩次我們可是把皇帝老兒派來的兵馬全滅了。”


    易林淡淡笑道:“那也隻是對方沒有想到你們會化整為零,中了你們的陷阱,大意失荊州。這次對方有備而來,設局讓你們集中在一起,你們便無計可施了。你看,現在不就成了甕中之鱉,任人宰割麽?”


    李晨無奈道:“那現在如何是好?”


    易林篤定道:“投降。而且還得很有技巧地投降。禦林軍和禁衛軍是不可能接受你們投降的,因為皇命難違,但王駿的烈焰軍不一樣,他是安祿山的人,能保存實力則保存實力。要想全身而退,必須把握好其中的微妙關係。”


    李晨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隻好愣愣地道:“一切都仰仗易兄了。我這就帶你出峽穀。如果沒有我們的人帶著,誰也過不了這峽穀。這裏的機關可都是當年的機關大師魯豫所建。”


    易林看了一眼峽穀兩邊的巍峨雄偉的懸崖峭壁,讚歎道:“墨家的機關術果然天下無雙,不然也不會把外麵三支軍隊都難住,讓他們無計可施。隻可惜,魯大師當年肯定忘了這世上還有作繭自縛這迴事,不然以墨家凡事留一線的作風,肯定會設計一條暗道通出盆地外麵。”


    易林跟著李晨,小心翼翼地穿過峽穀,一路上在李晨的指揮下規避各種機關。峽穀陡峭,亂石叢生,而且很多地方有人工鑿過的痕跡,當真鬼斧神工。


    易林心想,其實外麵的軍隊要強行通過峽穀也未嚐做不到,隻不過要付出慘重代價而已,無論是禦林軍、禁衛軍還是烈焰軍,都不想打頭陣。


    這便是易林此次投降談判最大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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