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水樓乃是三道鎮最熱鬧的酒樓,平日裏常會請一些藝人來吹拉彈唱,或者請一些說書人來說書論道。


    二層的樓梯旁,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拿著快板,噠噠地甩了兩下,開始講起了老子騎青牛西出函穀關的故事。


    老子乃道家祖師,極一生所悟而寫下驚天地泣鬼神的《道德真經》,以“道”解釋宇宙萬物演變,以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乃“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因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那老者有節奏地打著快板,慢條斯理,形象生動地講述著這位道家師祖神話般的故事。


    傳說,當年函穀關總兵尹喜見到紫氣東來,原來是老子騎青牛而至,便拜老子為師,問道於函穀關。


    後來尹喜辭官隨老子沿秦嶺終南山神仙路西行,晝行夜宿,不幾日來到將軍山下。隻見此處祥雲繚繞,四季如春,溪流縱橫,魚翔淺底,百鳥爭鳴,龍飛鳳舞,牡丹競放,泉水叮咚,真乃世外桃源。


    老子抬頭望時,隻見一巨石十分奇異,如有人形,豹頭環眼,鐵麵虯鬢,一手執劍,一手執扇,五蝠飛舞,正氣浩然,不盡歎道:“道可道,非常道,宇宙造物,天地之始,萬物之母,欲觀其妙,常有也,鍾馗賜福鎮宅,中榜得魁,真神也……”洋洋灑灑五千言,由尹喜記錄,世謂之《道德真經》是也。


    後老子與伊喜結草阿福泉,馬放南山,老牛坡放牛,南山不老鬆下講道,發現終南捷徑後清涼山講經,樓觀台煉丹,鑄南山鐵案,享南山之壽,是謂道教之祖庭,鍾馗之故裏,天下第一福地也。


    說到鍾馗,老者又展開講了一段鍾馗降魔驅鬼的故事,三言兩語,栩栩如生。


    老者說得形象生動,猶如目睹,眾人聽得興致盎然,嘖嘖稱奇。


    這些關於神仙鬼怪故事,老幼婦孺最喜歡聽,每到妙處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那老者又是一個快板,響了兩下,撫須道:“各位朋友要是覺得老朽講得還有趣,就給個賞錢,賞口飯吃。”


    老者微微鞠躬,眾人紛紛掏錢,碎銀銅板,慷慨解囊。一個小童端著銅盤奔忙於各張桌子,收點賞錢,不斷和顏悅色地道謝。


    收完賞錢之後,老者也意猶未盡,響了兩下快板,繼續講述。


    老者清了清嗓子,有條不紊地講道:“道家源遠流長,故事可多著呢。周文王寫《易經》,以陰陽五行闡釋天地乾坤,老子寫《道德真經》,以道法自然講述宇宙奧秘,兩者皆為道家天書。後人認為,《道德真經》不但深得《易經》精髓,而且更為高深,玄之又玄,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韻味。然而,依老朽看來,他們都是神之又神的人物,並非我等凡人所能評述。前段時間,《武林軼事》評述,當今眾多門派,無論是學說還是武功,多多少少都與“道”有所淵源。即使是現在與道家平起平坐的儒家、佛家,也都深受道家影響。”


    梁羽在洞庭湖邊跟隨老師學習的時候也曾了解過很多道家的思想,於是笑道:“老先生高才,博古通今。但今人所見《易經》並非周文王一人所為也。伏羲畫卦,文王演卦,孔子作傳,今日之《易經》實為三位前師合力為之。正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易經》、《道德真經》皆為寶典,各有千秋,並無孰優孰劣之別。世人妄而論之,不過是夏蟲語冰,當真見識淺薄得緊。”


    老者嗬嗬笑道:“這位小兄弟說得在理,在理。咱們後人也就茶餘飯後閑談,打發時間,增添樂趣,不能當真,哈哈,不能當真。”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說起來,孔夫子才是集百家之大成者,否則自漢以來,為何獨尊儒術,視為正統呢。當然,道家對儒家影響深遠,讓老朽慢慢道來。這孔子與老子可是大有淵源呢。”


    說到此處,那老者捋了捋胡子,又開始講述老子和孔子的故事。他靠說書為生,對佛道儒等諸子百家的趣事可謂信手拈來,至於這些事情真不真實他也不會去考究。


    昔日,儒家祖師爺孔子兩次問道於老子,都大有所獲。第一次孔子向老子問道,是在去周求教的時候。


    去周之前,孔子對弟子南宮敬叔說:“周之守藏室史老聃,博古通今,知禮樂之源,明道德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願同去否?”


    南宮敬叔欣然同意,隨即報請魯君。魯君準行。遣一車二馬一童一禦,由南宮敬叔陪孔子前往。


    老子見孔丘千裏迢迢而來,非常高興,教授之後,又引孔丘訪大夫萇弘。萇弘善樂,授孔丘樂律、樂理;引孔丘觀祭神之典,考宣教之地,察廟會禮儀,使孔丘感歎不已,獲益不淺。逗留數日。


    孔丘向老子辭行。老聃送至館舍之外,贈言道:“吾聞之,富貴者送人以財,仁義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貴,無財以送汝;願以數言相送。當今之世,聰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難而幾至於死,在於好譏人之非也;善辯而通達者,其所以招禍而屢至於身,在於好揚人之惡也。為人之子,勿以己為高;為人之臣,勿以己為上,望汝切記。”


    孔丘頓首道:“弟子一定謹記在心!”行至黃河之濱,見河水滔滔,濁浪翻滾,其勢如萬馬奔騰,其聲如虎吼雷鳴。


    孔丘佇立岸邊,不覺歎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黃河之水奔騰不息,人之年華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不知何處歸?”


    聞孔丘此語,老子道:“人生天地之間,乃與天地一體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壯、老之變化,猶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不任自然,奔忙於仁義之間,則本性羈絆。功名存於心,則焦慮之情生;利欲留於心,則煩惱之情增。”


    孔丘解釋道:“吾乃憂大道不行,仁義不施,戰亂不止,國亂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暫,不能有功於世、不能有為於民之感歎矣。”


    老子道:“天地無人推而自行,日月無人燃而自明,星辰無人列而自序,禽獸無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為之也,何勞人為乎?人之所以生、所以無、所以榮、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順自然之理而趨,遵自然之道而行,國則自治,人則自正,何須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哉?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則違人之本性遠矣!猶如人擊鼓尋求逃跑之人,擊之愈響,則人逃跑得愈遠矣!”稍停片刻,老子手指浩浩黃河,對孔丘說:“汝何不學水之大德歟?”


    孔丘曰:“水有何德?”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則能為百穀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堅。因其無有,故能入於無間,由此可知不言之教、無為之益也。”


    孔丘聞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使我頓開茅塞也:眾人處上,水獨處下;眾人處易,水獨處險;眾人處潔,水獨處穢。所處盡人之所惡,夫誰與之爭乎?此所以為上善也。”


    老子點頭說:“汝可教也!汝可切記:與世無爭,則天下無人能與之爭,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幾於道:道無所不在,水無所不利,避高趨下,未嚐有所逆,善處地也;空處湛靜,深不可測。善為淵也;損而不竭,施不求報,善為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決必流,善守信也;洗滌群穢,平準高下,善治物也;以載則浮,以鑒則清,以攻則堅強莫能敵,善用能也;不舍晝夜,盈科後進,善待時也。故聖者隨時而行,賢者應事而變;智者無為而治,達者順天而生。汝此去後,應去驕氣於言表,除誌欲於容貌。否則,人未至而聲已聞,體未至而風已動,張張揚揚,如虎行於大街,誰敢用你?”


    孔丘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弟子受益匪淺,終生難忘。弟子將遵奉不怠,以謝先生之恩。”說完,告別老子,與南宮敬叔上車,依依不舍地向魯國駛去。


    迴到魯國,眾弟子問道:“先生拜訪老子,可得見乎?”


    孔子道:“見之!”


    弟子問。“老子何樣?”


    孔子道:“鳥,我知它能飛;魚,吾知它能遊;獸,我知它能走。走者可用網縛之,遊者可用鉤釣之,飛者可用箭取之,至於龍,吾不知其何以?龍乘風雲而上九天也!吾所見老子也,其猶龍乎?學識淵深而莫測,誌趣高邈而難知;如蛇之隨時屈伸,如龍之應時變化。老聃,真吾師也!”


    老者噠噠打了幾下快板,繼續繪聲繪色地說道。


    第二次孔子求教於老子是在十多年以後了。話說孔丘與老聃相別,轉眼便是十七八年,至五十一歲,仍未學得大道。聞老聃迴歸宋國沛地隱居,特攜弟子拜訪老子。


    老子見孔丘來訪,讓於正房之中,問道:一別十數載,聞說你已成北方大賢才。此次光臨,有何指教?”


    孔丘拜道:“弟子不才,雖精思勤習,然空遊十數載,未入大道之門。故特來求教。”


    老子曰:“欲觀大道,須先遊心於物之初。天地之內,環宇之外。天地人物,日月山河,形性不同。所同者,皆順自然而生滅也,皆隨自然而行止也。知其不同,是見其表也;知其皆同,是知其本也。舍不同而觀其同,則可遊心於物之初也。物之初,混而為一,無形無性,無異也。”


    孔丘問:“觀其同,有何樂哉?”


    老子道:“觀其同,則齊萬物也。齊物我也,齊是非也。故可視生死為晝夜,禍與福同,吉與兇等,無貴無賤,無榮無辱,心如古井,我行我素,自得其樂,何處而不樂哉?”


    孔丘聞之,觀己形體似無用物,察已榮名類同糞土。想己來世之前,有何形體?有何榮名?思己去世之後,有何肌膚?有何貴賤?於是乎求仁義、傳禮儀之心頓消,如釋重負,無憂無慮,悠閑自在。


    老子接著說:“道深沉矣似海,高大矣似山,遍布環宇矣而無處不在,周流不息矣而無物不至,求之而不可得,論之而不可及也!道者,生育天地而不衰敗、資助萬物而不匱乏者也;天得之而高,地得之而厚,日月得之而行,四時得之而序,萬物得之而形。”


    孔丘聞之,如騰雲中,如潛海底,如入山林,如沁物體,天我合為一體,己皆萬物,萬物皆己,心曠而神怡,不禁讚歎道:“闊矣!廣矣!無邊無際!吾在世五十一載,隻知仁義禮儀。豈知環宇如此空曠廣大矣!好生暢快,再講!再講!”


    老子見孔丘已入大道之門,侃侃而談道:“聖人處世,遇事而不背,事遷而不守,順物流轉,任事自然。調和而順應者,有德之人也;隨勢而順應者,得道之人也。”


    孔丘聞之,若雲飄動,隨風而行;若水流轉,就勢而遷。喜道:“悠哉!閑哉!乘舟而漂於海,乘車而行於陸矣。進則同進,止則同止,何須以己之力而代舟車哉?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妙哉!妙哉!再講!再講!”


    老子又道:“由宇宙本始觀之,萬物皆氣化而成、氣化而滅也。人之生也,氣之聚也;人之死也,氣之散也。人生於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矣。萬物之生,蓬蓬勃勃,未有不由無而至於有者;眾類繁衍,變化萬千,未始不由有而歸於無者也。物之生,由無化而為有也;物之死,由有又化而為無也。有,氣聚而可見;無,氣散而不可見。有亦是氣。無亦是氣,有無皆是氣,故生死一氣也。生者未有不死者,而人見生則喜,見死則悲,不亦怪乎?人之死也,猶如解形體之束縛,脫性情之裹挾,由暫宿之世界歸於原本之境地。人遠離原本,如遊子遠走他鄉;人死乃迴歸原本,如遊子迴歸故鄉,故生不以為喜,死不以為悲。得道之人,視生死為一條,生為安樂,死為安息;視是非為同一,是亦不是,非亦不非;視貴賤為一體,賤亦不賤,貴亦不貴;視榮辱為等齊,榮亦不榮,辱亦不辱。何故哉?立於大道,觀物根本,生死、是非、貴賤、榮辱,皆人為之價值觀,亦瞬時變動之狀態也。究其根本,同一而無別也。知此大道也,則順其變動而不縈於心,日月交替,天地震動、風吼海嘯、雷鳴電擊而泰然處之。”


    孔丘聞之,覺已為鵲,飛於枝頭;覺己為魚,遊於江湖:覺己為蜂,采蜜花叢;覺已為人,求道於老聃。不禁心曠神達,說:“吾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今五十一方知造化為何物矣!造我為鵲則順鵲性而化,造我為魚則順魚性而化,造我為蜂則順蜂性而化,造我為人則順人性而化。鵲、魚、蜂、人不同,然順自然本性變化卻相同;順本性而變化,即順道而行也;立身於不同之中,遊神於大同之境,則合於大道也。我日日求道,不知道即在吾身!”言罷,起身辭別。


    老者雖然說得不甚通俗,言語文縐縐的,但說到此處,場中卻有幾人拍手叫好。


    萬仞天一桌的其中一人,更是舉起酒杯向老者敬了一杯,讚歎道:“精彩,先生講得實在精彩。生動傳神,猶如目睹。世間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至於成就幾何,就看際遇和悟性了。縱使有良師,但沒天分和悟性,成就也有限。”


    他喝了口茶,接著說道:“孔子是天才,老子是良師,所以才會如此心有靈犀,一點就通,成為佳話。但芸芸眾生,都是凡夫俗子皆多,縱使天天看著大師的學說,什麽四書五經,也毫無所悟,隻是死記硬背,人雲亦雲,迂腐之極,徒添煩惱,嗚唿哀哉。”


    這人鶴發仙顏,留著一撮山羊胡子,穿著長褂,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但他腰係長劍,神色內斂,讓人不敢輕視。


    席間,萬霜兒喚他老師。如無意外,這人應該就是萬仞天特意從中原請迴來給萬霜兒當老師的高人,江湖人稱劍儒孟遠。聽說此人不但學識淵博,而且劍術了得。


    說書的老者喜出望外。他沒想到還真有人在認真聽他講這一段兩老論道的故事。


    這段故事長篇大論、枯燥無味,一般人是聽不下去的。


    他心情大慰,哈哈笑道:“這位大爺說得對極了。但能有所悟的也不少,就看悟深悟淺而已。有的人悟的是學說,乃治國安邦之道,有的人悟的是武功,乃鋤強扶弱之道,差異大著呢,不然怎麽會有眾多學術之別、門派之分,武功亦各有千秋呢。”


    人群中,有一人說道:“道儒本就有淵源,不出奇,但道佛怎麽會有淵源呢。老先生趕緊說道說道。”


    老者見有人捧場,心情大好。


    老者打了個快板,緩緩說道:“自然是有的。大夥不用心急,聽我慢慢說來。大言不慚說一句,這佛本是道。相傳老子當年出關去了西域,後來到了迦毗羅衛國,迦毗羅衛國的賢聖喬達摩·悉達多聞訊前去向老子求道,後來得老子點化,居然悟道成佛了。老子去了西域之後,講道傳道,西域人士得良師,又有所悟,於是便形成了佛教,最後機緣巧合地又傳迴了中土。可謂天地乾坤,宇宙萬物,皆有淵源呀。”


    這一段老子在西域傳道成佛的故事甚是離奇,從來沒有任何曆史記載,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眾人聽著大覺有趣。


    此時,眾人皆拍手叫好,哄笑著說也要迴去好好參悟參悟《道德真經》和《易經》兩本奇書,看看是否會得上天眷顧,突然間茅塞頓開,從此開宗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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