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國宏運三十年七月初八日
樓蘭城的城牆之上,北風不斷,黃沙漫天……,自雲恆走後的一個月的時間裏,我的心情總是久久不能平靜,總是隻身行走在這荒漠邊沿的城樓之上,將雲恆的那句話想了一遍又一遍“你不是她!”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呢?抬起手腕,紅袖之下,一枚紫色的玉鐲正迎著陽光閃爍著點點光華,這枚鐲子總能讓我想起我與軒轅之間的點點滴滴……,那是這一世,獨屬於我與軒轅之間的過往……,軒轅……
目光下移至腰間,一枚紫色的玉佩正隨著北風吹的左右搖曳,這枚玉佩又總能讓我想起我與百裏之間的愛恨糾纏,國仇家恨……,那是上一世和這一世,獨屬於我與百裏之間的混亂糾葛……
神思輾轉,目光望向荒漠深處滿是烏雲的天空,那裏恍若正在經曆著一場沙暴,黃沙隨著沙漠中的大風卷攜而至,就好像下一刻便要將這樓蘭城也淹沒其中!
徑自撂下手腕,迎著風沙將身形站得筆直,我終是一聲長歎出口“什麽有蘇花期、南宮花期的……,都是一個我罷了……”
此刻的我心中無比確信,饒是我此身之中三魂的過往一時糾纏在一起,理不出個頭緒,將我的腦子攪得混亂不堪,可我有一件事從來都清楚明白,那就是我對軒轅的愛意從始至終都無比堅定!
隻是因為心中來自孤雁那縷魂魄對軒轅的癡心,和對軒轅的等待太過,又加上此生奔向軒轅的路上總是太過坎坷,無端的讓我的心中生出一絲泄氣,泄氣到想要逃離,不是我對軒轅狠心割舍……,而是我……太累了……
而至於百裏……,我想我的心中對他是恨的吧……,那恨中,一份來自上一世那個靜謐林的院落中,涼亭下的白衣少年!隻因那少年一聲令下,手執一把佩劍便滅了我有蘇氏!而另一份恨卻來自此生,來自從厭火國中相識到一路走來,百裏對我的算計和對我與軒轅的阻撓!
隻是……,我與他之間,若是隻有恨便也罷了……,可這其中也不全是恨不是嗎?
自從相識到將他看清,他也曾對我多般照拂,無微不至,文墨指點,武藝相受,來來往往,如師如父,前後相識整整七載有餘,更何況我對他還有那如曇花一現般的半載癡心……,喊打喊殺,何其容易……,可若真的決定去殺一個人,真的也能如說說般的那樣輕鬆嗎?不然,那一夜錦邑城的王府中,豈不是百裏便早已魂歸了西天?如此,我對他……既然又恨又難舍,不如躲在這遙遙大漠,對他避而不見,置之不理,也是好的……
這樣一番思忖,心緒無意間又變的紊亂!遙想起自我投奔孟繁星而來的這一年時間裏,每當心緒難安,糾纏不清,頭腦混亂之時,唯有想起那一晚在遠赴荒漠之前,於冰焰萬般寶貝的山洞中見過的那個人後,心境才能稍稍平複!為此二皇子曾經十分認真的評論過我,他說我這個人,時而正常,時而憂傷,時而又有點兒喪心病狂……
想到此處,那個冰焰山洞中的身影,不由得再次躍進我的腦海,長旋……,原來彼時從天威國逃難離開之際於靜謐林中匆匆養傷的那幾天,並非是我對冰焰的山洞心生疑惑,而是那裏真的藏著秘密!
那時前來此地之前,冰焰告訴我,自長旋服毒自盡後,他便把長旋的屍身接入了靜謐林中,這一養就是兩年的時間,冰焰說長旋曾於有蘇氏族滅之後,以靜謐林中的珍貴藥草為他療傷了多年之久,如今他遭難,到了自己報答他的時候,為此,才願意以靜謐林中的天靈地寶為長旋療養身體,他說,若是長旋得天所護,或許會有機會醒來……
目光輾轉,隻見城牆之下,孟繁星遠遠的從城中走來,步伐看上去很是歡快,一時間,我隻不由得心想,定是他告訴二皇子如何修補城牆的主意,得到了二皇子的認可!
而其起因不過是,因為今日清晨時分,二皇子從鄯善城中心情忐忑而來,言語中為鄯善縣塌了半邊的城牆無法修補苦惱萬分!說是維修的工匠已經花費了半個月有餘,可奈何最近半個月的風沙實在太大,總是今日修明日倒,反反複複的也沒個終了……,彼時我因心中煩悶不願見他,隻躲在內室裏將他對孟繁星的一番苦訴聽了個明白。
待到二皇子去了別處,我將孟繁星喚入了室內,心中百轉之間,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心中真的憂心於百姓生計……,還是隻是不願意見軒轅為我準備在明日即將燃放的煙花,隻告訴孟繁星,與其二皇子奉旨將那滿城的煙花在明日夜裏全都點燃送給身為樓蘭城主的我,還不如,將那煙花連同城中的火藥全都搜羅出去,將那荒漠邊沿的一座石頭山炸上一炸!
那鄯善縣城中不乏打鐵的匠人,隻命他們按照塌陷的城牆尺寸做幾個鐵籠,上不封頂,待到運迴了炸山的石頭,再將那鐵籠羅放到倒塌的城牆上去,一一用石頭填充,既省時省力,還可保千年萬年堅固不破,豈不妥當。
彼時,孟繁星隻不過聽我將這個辦法說了一遍,便想也沒想的拍案叫絕,然後徑直去找了二皇子了……
隻是此刻看見孟繁星如此高興,卻又讓我想起了又一件事,這一個月以來,我因心中煩悶,對城中的事務不大過問,今日聽孟繁星偶然提起一句,四五裏外的天威國,近來新派來了一員大將名喚宿萬疆,三五日一登門,已經來過了多次,言語中不斷的威逼利誘,勸我將樓蘭城歸於天威國!
目光輾轉看到了此時城門之下擺放的,已經被擱置了快要一個月之久的牌匾,就在孟繁星來尋我,也登上了城樓之際,我抬頭看向他,開口道“你命人去將那牌匾掛上去吧……,異域城邦,總要有個歸屬的……”
此時,就見孟繁星剛剛走到我的近前,聽我如此說,滿是開懷的笑道“你這是同意了?那行,一會我便讓人掛上去,這樣一來,剛好二皇子聽了那修補城牆的法子很滿意,想喚我去幫個忙,說不得,我再迴來的時候就能帶迴來古龍國的駐軍了,也好將咱們這樓蘭城防上一防!哎……,現在國中不大順遂,聽二皇子說,國中的各個城邦都在屯糧,如此,咱們若是歸了古龍國也有許多好處!”
一時間,我聽到孟繁星這樣一說,忽然來了興致,隻不經意的開口道“好處?你倒是說說什麽好處?”
這時隻見孟繁星思慮的答道“哎……,你不知道,如今皇上下令屯糧,可二皇子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說什麽,別人屯糧他屯槍,別人就是他糧倉!他日若是糧不夠,就拿槍去全搶光!你說……,他鄯善縣挨著的可都是古龍國的國土,他還敢造反去搶自己國中的城池不成?再說,那幾裏開外的天威國,有著新派來的一個能幹的大將不說,就二皇子那個膽,他也不敢去搶啊!我跟你說,如今,咱們城中的食糧儲備,可是富足……,我是怕他啊,打得是咱們的主意……,如今,你這牌匾一掛,豈不就是好處多多了……,隻不過,饒是如此,就怕將來,咱們城中的糧食也躲不過去,會被他搜羅去一半……”
一時間,聽孟繁星這樣一說完,直聽的我就是一樂,隻一從椅子上起身,便拍著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你如今倒是長進了不少……”
這時隻見,孟繁星聽我這樣誇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就當我轉身正要離開,又聽孟繁星忽然叫住了我,開口說道“那個……,姐姐,二皇子說……,皇上下令那煙花原是要送給你的,若是都被他拿去炸了山,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他聽說你一直在命阿夢於荒漠之中試種花草而不得,剛好,她家夫人最近從西域往來的客商手中得到了一種花草,名喚曼珠沙華,聽說是來自天竺國的名種,最善在荒無人煙之地,少水荒漠開放,花開嫣紅,與綻放的煙花竟然一般無二!姐姐你總說煙花易冷,我聽說這花長這樣,當即就和二皇子為你要了,如今聽說那花已經長了花苞,就要綻放,若是你喜歡,我這次前去,歸來之時,給你帶迴來如何?這樣一來,也可以省去阿夢許多煩惱,你不知道,她每種一種花木而不得,一見到那剛發了芽的花木枯萎,都會和我抱怨上好幾天!直聽的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曼珠沙華……,這花種我曾從往來的客商口中聽說過,聽聞它隻長在無人之境,傳說是生長在神界的天花,又喚作赤蓮花,而這花更是有著一個讓世人為之傷感的花語,它代表著絕望的愛和無盡的思念……,花開綻放與煙花一般無二嗎?聞言,我不由得再次轉身,笑看著孟繁星開口道“不必了……,我隨你一同去取!隻是……,我看你應該並不是怕阿夢培育花木失敗的時候和你抱怨吧?最近聽說,她為了培育一種花木發芽,已經幾天幾夜寢室難安了?你可是心疼了?”
如是,隻待我此話一說完,便朝著孟繁星不經意的一瞥,果見,他正因為我有此一問而羞紅了臉……,轉而笑看著我開口道“就你眼尖心細,什麽都看的明白!我可和你說,如今我和二皇子給你要了這花,你可別在吩咐阿夢培育花木了,人都快瘦了一圈了!”
如此,我聽著孟繁星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不由得就是麵上一樂,直笑看著他連連搖頭,轉而開口道“若真的這曼珠沙華,花開之時若煙花燦爛,那我有這一株花木足以,定然讓你的阿夢不再勞累!”
阿夢本為太阿宮中的女子,年紀要比孟繁星大上整整八歲,卻生的俏麗,長了一張娃娃臉,身材嬌小玲瓏,體態婉約動人,一雙纖纖玉手很是靈巧,最善侍弄花草,隻因這慌忙大漠並不適合草木生長,致使她自來到之後便沒有成功養活過一株,因此,索性我便準了她什麽都不做,專心培育花木,如此,想著將來或者有幸我也可以一觀。
此時,隻見孟繁星聽我這樣一說,麵上甚是開懷,直在心中以為,我既然如此決定,以後阿夢定然可以不用再那麽專心的培養花草,如此也可以有時間在閑暇之餘與他一起共話家常……
————————————————
古龍國宏運三十年七月初九日
豎日傍晚
自昨日我來到了鄯善城中,逗留了一晚,與二皇子的夫人一同將曼珠沙觀賞了一番後,二皇子的夫人十分開心的將那花送給我了,言語中感謝我給二皇子出的修繕城牆的主意,彼時我言語間玩笑著開口問道“為何不覺得這個主意是孟繁星出的?”
二皇子的夫人聽聞後,卻隻是笑著搖了搖頭,開口迴道“孟繁星那小子,做生意是個一等一的好手,若是在出謀劃策上我卻不覺得他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主意,所以這個主意應該是你出的!”
聞言,我隻不由得一笑,心中歎道二皇子也算是此生有幸!不得不說,二皇子能有如今的成績,其中定然不乏他夫人的一番功勞,可歎,他一步走錯,如今隻能在這遠人之地,孤獨為王了。
臨別之時,二皇子徑自的將孟繁星留在了城中,說是要留孟繁星幫他將修繕城牆的事宜好好商討一番,又告訴我,駐守樓蘭城的兵馬三五日便到!
此刻,眼看著太陽已經偏西,我手捧著一株曼珠沙華,置身於馬背上騎的穩穩當當,生怕將它損傷分毫!忽然間,狂風唿嘯而過,我的心中卻陡然升起一絲駭然,隻因那狂風之中卷攜的血腥之氣十分濃烈,不知不覺便襲的我腦中轟鳴一片!
抬首間,目光呆呆的望向了此時寂靜無聲的樓蘭城,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它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喧囂,這個時間,明明該是個人將落定,吵嚷繁雜的時候……,那本該半掩的城門,此刻卻正對著遍地的黃沙孤獨的敞開著,不多時便看到有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從城門內趕了出來,而那馬車之上,未蓋卷席,薄紗輕拂,露出一條又一條的雪白手臂,馬車車之下,一滴又一滴的鮮血滴答,後又在落地的瞬間,草草地被吹來的狂沙掩埋……
“花期!”
目光怔怔之時,忽聞身後傳來此聲,迴首一望,隻見不知何時,鄯善縣方向已有一大隊人馬朝我奔來,恍惚間,看不清其兵將多少,隻覺恍若雄獅百萬,鐵蹄所過之處,塵煙滾滾,黃沙一片!一時間,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淚水朦朧了雙眼,直叫我將那為首的身著一襲黑色鎧甲的人看的不甚清楚……
“軒轅……”
待到我將來人看的清晰,那經久未見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終是顫抖著聲音開口便念叨出了他的名字……
隻是一轉身,看著此刻仍然寂靜無聲的樓蘭城,我仍是再沒有了遲疑,絲毫沒有猶豫的便棄了身下的駿馬,旋身朝著樓蘭城中飛去!哪曾想,隻待自己在城牆之上一落定,便覺的有數把彎刀就迎著夕陽揮了下去!霎時間,樓蘭城中的街道上,數十名女子的人頭落地,便再也沒有了一絲聲息……,黃沙隨風掠過之處,一顆頭顱滾到城牆近處,我恍若看見了阿夢一張不明所以的臉,那臉龐之上,幾行鮮血流淌著,又被黃沙攪染的肮髒……
夕陽漸落,殘陽如血,我忽覺口中一口鮮血瞬間噴湧而出,便將手中捧著的一株曼珠沙華染的更加鮮紅,我在城牆上搖晃的影子此刻無意間與一個一身白衣的身影重疊,隻見,樓蘭城的街道之上,此刻百裏正將自己的身形立的筆直,身後的披風正迎著風沙咧咧作響……
隻忽而一個迴頭,一個對視,他便看到了我,眉心處的鳳凰靈印此時微微閃動,下一刻,我便看到了百裏一張滿是錯愕的臉,而我此時,因為站在城牆的邊沿,終是因著剛才一口鮮血的噴湧而出,兩眼一黑便跌了下去……
霎時間,腦中轟鳴未停,隻覺心已死了一半,不斷的在城牆之上跌落,看著滿天的黃沙,我隻將雙手打開,任由這墜落來的更加迅速,好將我拉進阿鼻地獄,無盡深淵!
手上的一株花草脫手,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可是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身影穩穩接住,慌忙之間,我並未看清軒轅到底是如何出手,隻覺三五招一過,我便落在了他的懷中,而對麵的百裏手中,隻多了一株染滿了我鮮血的曼珠沙華……
“我不知道你在這裏……”
風卷黃沙之際,百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十分平穩的優雅動聽,然則落入我的耳中,卻隻剩下了鐵血無情……
頹然的被軒轅扶著站穩,待到看清了滿城的蕭索,和遍地的屍骸,我已感覺我不到自己此刻麵上到底是何表情,兩行熱淚滾下,開口便道“百裏……,我一定會殺了你!”
一時間,也不知是不是百裏對我的這一聲有所感觸,忽聽城門外軒轅所帶的人馬唿嘯而至,就見百裏身形搖晃的向後退後了一步,繼而將龍泉寶劍高高舉起,開口便道了一聲“撤退!”
眼見著百裏的兵馬全部離開,我忽覺腳下一軟,便倒了下去,但下一刻目光一轉,我便見到了軒轅一張寫滿擔憂的臉,他此刻跪於地麵半抱著我,一雙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好看,隻不過是一年未見,他已經變得更加成熟穩重,眉宇之間多了幾許帝王的風範……
此刻不知為何,忽然間落入這心心念念而久不能得的懷抱,我終是心中委屈漸起,伸手摸著軒轅的臉,霎時間淚水便決了堤,開口便道了一句“你看啊軒轅,他總是這樣……,不肯放過我,上一世,他就是這樣滅了有蘇氏!”
此時,隻覺軒轅立時將我緊緊的摟入了懷中,沉聲開口道“花期……別怕……”
將頭沉沉的倚靠在軒轅的肩膀之上,看著這城中的滿目蒼夷,下一刻就見趙無傷便帶著大隊人馬奔入了城中,繼而隻聽耳邊便響起了軒轅的命令“趙無傷!速速帶人將城中打掃幹淨,百裏長戈已經帶兵從西門而走,黃沙險地,不要去追,待到整備完畢,速速返迴鄯善縣城中!”
目光沉沉,此刻我已不知心中所想,隻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眼見著趙無傷帶著士兵,將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從我的麵前一一抬過,那些屍體衣著光鮮亮麗,薄紗輕盈,卻全都沒有了頭顱,就一如我曾經夢中的場景……
隨著軒轅的一隻大手覆上我的雙眼,我頓時隻覺眼前一黑,緊接著便聽耳邊傳來了軒轅的一句“花期……別看……”
古龍國宏運三十年七月初九日,凜冽西北之地,古龍和天威國境之外,沙漠邊緣樓蘭城,終於在短暫的輝煌之後,一朝覆滅,恍若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大兵過境之後,狂風大作,吹來了荒漠之中的黃沙無數,就好像,想要在頃刻之間,將這個剛剛掛上城牌名的樓蘭城掩埋!自此樓蘭城中四百女子,無人知其來處,無人知其去處,仿若她是無端名聲大作於中原地帶的一個傳說,如曇花一現般來去匆匆,自此消失不見,埋骨於渺渺荒漠之中……
樓蘭城的城牆之上,北風不斷,黃沙漫天……,自雲恆走後的一個月的時間裏,我的心情總是久久不能平靜,總是隻身行走在這荒漠邊沿的城樓之上,將雲恆的那句話想了一遍又一遍“你不是她!”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呢?抬起手腕,紅袖之下,一枚紫色的玉鐲正迎著陽光閃爍著點點光華,這枚鐲子總能讓我想起我與軒轅之間的點點滴滴……,那是這一世,獨屬於我與軒轅之間的過往……,軒轅……
目光下移至腰間,一枚紫色的玉佩正隨著北風吹的左右搖曳,這枚玉佩又總能讓我想起我與百裏之間的愛恨糾纏,國仇家恨……,那是上一世和這一世,獨屬於我與百裏之間的混亂糾葛……
神思輾轉,目光望向荒漠深處滿是烏雲的天空,那裏恍若正在經曆著一場沙暴,黃沙隨著沙漠中的大風卷攜而至,就好像下一刻便要將這樓蘭城也淹沒其中!
徑自撂下手腕,迎著風沙將身形站得筆直,我終是一聲長歎出口“什麽有蘇花期、南宮花期的……,都是一個我罷了……”
此刻的我心中無比確信,饒是我此身之中三魂的過往一時糾纏在一起,理不出個頭緒,將我的腦子攪得混亂不堪,可我有一件事從來都清楚明白,那就是我對軒轅的愛意從始至終都無比堅定!
隻是因為心中來自孤雁那縷魂魄對軒轅的癡心,和對軒轅的等待太過,又加上此生奔向軒轅的路上總是太過坎坷,無端的讓我的心中生出一絲泄氣,泄氣到想要逃離,不是我對軒轅狠心割舍……,而是我……太累了……
而至於百裏……,我想我的心中對他是恨的吧……,那恨中,一份來自上一世那個靜謐林的院落中,涼亭下的白衣少年!隻因那少年一聲令下,手執一把佩劍便滅了我有蘇氏!而另一份恨卻來自此生,來自從厭火國中相識到一路走來,百裏對我的算計和對我與軒轅的阻撓!
隻是……,我與他之間,若是隻有恨便也罷了……,可這其中也不全是恨不是嗎?
自從相識到將他看清,他也曾對我多般照拂,無微不至,文墨指點,武藝相受,來來往往,如師如父,前後相識整整七載有餘,更何況我對他還有那如曇花一現般的半載癡心……,喊打喊殺,何其容易……,可若真的決定去殺一個人,真的也能如說說般的那樣輕鬆嗎?不然,那一夜錦邑城的王府中,豈不是百裏便早已魂歸了西天?如此,我對他……既然又恨又難舍,不如躲在這遙遙大漠,對他避而不見,置之不理,也是好的……
這樣一番思忖,心緒無意間又變的紊亂!遙想起自我投奔孟繁星而來的這一年時間裏,每當心緒難安,糾纏不清,頭腦混亂之時,唯有想起那一晚在遠赴荒漠之前,於冰焰萬般寶貝的山洞中見過的那個人後,心境才能稍稍平複!為此二皇子曾經十分認真的評論過我,他說我這個人,時而正常,時而憂傷,時而又有點兒喪心病狂……
想到此處,那個冰焰山洞中的身影,不由得再次躍進我的腦海,長旋……,原來彼時從天威國逃難離開之際於靜謐林中匆匆養傷的那幾天,並非是我對冰焰的山洞心生疑惑,而是那裏真的藏著秘密!
那時前來此地之前,冰焰告訴我,自長旋服毒自盡後,他便把長旋的屍身接入了靜謐林中,這一養就是兩年的時間,冰焰說長旋曾於有蘇氏族滅之後,以靜謐林中的珍貴藥草為他療傷了多年之久,如今他遭難,到了自己報答他的時候,為此,才願意以靜謐林中的天靈地寶為長旋療養身體,他說,若是長旋得天所護,或許會有機會醒來……
目光輾轉,隻見城牆之下,孟繁星遠遠的從城中走來,步伐看上去很是歡快,一時間,我隻不由得心想,定是他告訴二皇子如何修補城牆的主意,得到了二皇子的認可!
而其起因不過是,因為今日清晨時分,二皇子從鄯善城中心情忐忑而來,言語中為鄯善縣塌了半邊的城牆無法修補苦惱萬分!說是維修的工匠已經花費了半個月有餘,可奈何最近半個月的風沙實在太大,總是今日修明日倒,反反複複的也沒個終了……,彼時我因心中煩悶不願見他,隻躲在內室裏將他對孟繁星的一番苦訴聽了個明白。
待到二皇子去了別處,我將孟繁星喚入了室內,心中百轉之間,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心中真的憂心於百姓生計……,還是隻是不願意見軒轅為我準備在明日即將燃放的煙花,隻告訴孟繁星,與其二皇子奉旨將那滿城的煙花在明日夜裏全都點燃送給身為樓蘭城主的我,還不如,將那煙花連同城中的火藥全都搜羅出去,將那荒漠邊沿的一座石頭山炸上一炸!
那鄯善縣城中不乏打鐵的匠人,隻命他們按照塌陷的城牆尺寸做幾個鐵籠,上不封頂,待到運迴了炸山的石頭,再將那鐵籠羅放到倒塌的城牆上去,一一用石頭填充,既省時省力,還可保千年萬年堅固不破,豈不妥當。
彼時,孟繁星隻不過聽我將這個辦法說了一遍,便想也沒想的拍案叫絕,然後徑直去找了二皇子了……
隻是此刻看見孟繁星如此高興,卻又讓我想起了又一件事,這一個月以來,我因心中煩悶,對城中的事務不大過問,今日聽孟繁星偶然提起一句,四五裏外的天威國,近來新派來了一員大將名喚宿萬疆,三五日一登門,已經來過了多次,言語中不斷的威逼利誘,勸我將樓蘭城歸於天威國!
目光輾轉看到了此時城門之下擺放的,已經被擱置了快要一個月之久的牌匾,就在孟繁星來尋我,也登上了城樓之際,我抬頭看向他,開口道“你命人去將那牌匾掛上去吧……,異域城邦,總要有個歸屬的……”
此時,就見孟繁星剛剛走到我的近前,聽我如此說,滿是開懷的笑道“你這是同意了?那行,一會我便讓人掛上去,這樣一來,剛好二皇子聽了那修補城牆的法子很滿意,想喚我去幫個忙,說不得,我再迴來的時候就能帶迴來古龍國的駐軍了,也好將咱們這樓蘭城防上一防!哎……,現在國中不大順遂,聽二皇子說,國中的各個城邦都在屯糧,如此,咱們若是歸了古龍國也有許多好處!”
一時間,我聽到孟繁星這樣一說,忽然來了興致,隻不經意的開口道“好處?你倒是說說什麽好處?”
這時隻見孟繁星思慮的答道“哎……,你不知道,如今皇上下令屯糧,可二皇子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說什麽,別人屯糧他屯槍,別人就是他糧倉!他日若是糧不夠,就拿槍去全搶光!你說……,他鄯善縣挨著的可都是古龍國的國土,他還敢造反去搶自己國中的城池不成?再說,那幾裏開外的天威國,有著新派來的一個能幹的大將不說,就二皇子那個膽,他也不敢去搶啊!我跟你說,如今,咱們城中的食糧儲備,可是富足……,我是怕他啊,打得是咱們的主意……,如今,你這牌匾一掛,豈不就是好處多多了……,隻不過,饒是如此,就怕將來,咱們城中的糧食也躲不過去,會被他搜羅去一半……”
一時間,聽孟繁星這樣一說完,直聽的我就是一樂,隻一從椅子上起身,便拍著拍他的肩膀開口道“你如今倒是長進了不少……”
這時隻見,孟繁星聽我這樣誇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就當我轉身正要離開,又聽孟繁星忽然叫住了我,開口說道“那個……,姐姐,二皇子說……,皇上下令那煙花原是要送給你的,若是都被他拿去炸了山,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他聽說你一直在命阿夢於荒漠之中試種花草而不得,剛好,她家夫人最近從西域往來的客商手中得到了一種花草,名喚曼珠沙華,聽說是來自天竺國的名種,最善在荒無人煙之地,少水荒漠開放,花開嫣紅,與綻放的煙花竟然一般無二!姐姐你總說煙花易冷,我聽說這花長這樣,當即就和二皇子為你要了,如今聽說那花已經長了花苞,就要綻放,若是你喜歡,我這次前去,歸來之時,給你帶迴來如何?這樣一來,也可以省去阿夢許多煩惱,你不知道,她每種一種花木而不得,一見到那剛發了芽的花木枯萎,都會和我抱怨上好幾天!直聽的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曼珠沙華……,這花種我曾從往來的客商口中聽說過,聽聞它隻長在無人之境,傳說是生長在神界的天花,又喚作赤蓮花,而這花更是有著一個讓世人為之傷感的花語,它代表著絕望的愛和無盡的思念……,花開綻放與煙花一般無二嗎?聞言,我不由得再次轉身,笑看著孟繁星開口道“不必了……,我隨你一同去取!隻是……,我看你應該並不是怕阿夢培育花木失敗的時候和你抱怨吧?最近聽說,她為了培育一種花木發芽,已經幾天幾夜寢室難安了?你可是心疼了?”
如是,隻待我此話一說完,便朝著孟繁星不經意的一瞥,果見,他正因為我有此一問而羞紅了臉……,轉而笑看著我開口道“就你眼尖心細,什麽都看的明白!我可和你說,如今我和二皇子給你要了這花,你可別在吩咐阿夢培育花木了,人都快瘦了一圈了!”
如此,我聽著孟繁星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不由得就是麵上一樂,直笑看著他連連搖頭,轉而開口道“若真的這曼珠沙華,花開之時若煙花燦爛,那我有這一株花木足以,定然讓你的阿夢不再勞累!”
阿夢本為太阿宮中的女子,年紀要比孟繁星大上整整八歲,卻生的俏麗,長了一張娃娃臉,身材嬌小玲瓏,體態婉約動人,一雙纖纖玉手很是靈巧,最善侍弄花草,隻因這慌忙大漠並不適合草木生長,致使她自來到之後便沒有成功養活過一株,因此,索性我便準了她什麽都不做,專心培育花木,如此,想著將來或者有幸我也可以一觀。
此時,隻見孟繁星聽我這樣一說,麵上甚是開懷,直在心中以為,我既然如此決定,以後阿夢定然可以不用再那麽專心的培養花草,如此也可以有時間在閑暇之餘與他一起共話家常……
————————————————
古龍國宏運三十年七月初九日
豎日傍晚
自昨日我來到了鄯善城中,逗留了一晚,與二皇子的夫人一同將曼珠沙觀賞了一番後,二皇子的夫人十分開心的將那花送給我了,言語中感謝我給二皇子出的修繕城牆的主意,彼時我言語間玩笑著開口問道“為何不覺得這個主意是孟繁星出的?”
二皇子的夫人聽聞後,卻隻是笑著搖了搖頭,開口迴道“孟繁星那小子,做生意是個一等一的好手,若是在出謀劃策上我卻不覺得他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主意,所以這個主意應該是你出的!”
聞言,我隻不由得一笑,心中歎道二皇子也算是此生有幸!不得不說,二皇子能有如今的成績,其中定然不乏他夫人的一番功勞,可歎,他一步走錯,如今隻能在這遠人之地,孤獨為王了。
臨別之時,二皇子徑自的將孟繁星留在了城中,說是要留孟繁星幫他將修繕城牆的事宜好好商討一番,又告訴我,駐守樓蘭城的兵馬三五日便到!
此刻,眼看著太陽已經偏西,我手捧著一株曼珠沙華,置身於馬背上騎的穩穩當當,生怕將它損傷分毫!忽然間,狂風唿嘯而過,我的心中卻陡然升起一絲駭然,隻因那狂風之中卷攜的血腥之氣十分濃烈,不知不覺便襲的我腦中轟鳴一片!
抬首間,目光呆呆的望向了此時寂靜無聲的樓蘭城,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它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喧囂,這個時間,明明該是個人將落定,吵嚷繁雜的時候……,那本該半掩的城門,此刻卻正對著遍地的黃沙孤獨的敞開著,不多時便看到有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從城門內趕了出來,而那馬車之上,未蓋卷席,薄紗輕拂,露出一條又一條的雪白手臂,馬車車之下,一滴又一滴的鮮血滴答,後又在落地的瞬間,草草地被吹來的狂沙掩埋……
“花期!”
目光怔怔之時,忽聞身後傳來此聲,迴首一望,隻見不知何時,鄯善縣方向已有一大隊人馬朝我奔來,恍惚間,看不清其兵將多少,隻覺恍若雄獅百萬,鐵蹄所過之處,塵煙滾滾,黃沙一片!一時間,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淚水朦朧了雙眼,直叫我將那為首的身著一襲黑色鎧甲的人看的不甚清楚……
“軒轅……”
待到我將來人看的清晰,那經久未見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終是顫抖著聲音開口便念叨出了他的名字……
隻是一轉身,看著此刻仍然寂靜無聲的樓蘭城,我仍是再沒有了遲疑,絲毫沒有猶豫的便棄了身下的駿馬,旋身朝著樓蘭城中飛去!哪曾想,隻待自己在城牆之上一落定,便覺的有數把彎刀就迎著夕陽揮了下去!霎時間,樓蘭城中的街道上,數十名女子的人頭落地,便再也沒有了一絲聲息……,黃沙隨風掠過之處,一顆頭顱滾到城牆近處,我恍若看見了阿夢一張不明所以的臉,那臉龐之上,幾行鮮血流淌著,又被黃沙攪染的肮髒……
夕陽漸落,殘陽如血,我忽覺口中一口鮮血瞬間噴湧而出,便將手中捧著的一株曼珠沙華染的更加鮮紅,我在城牆上搖晃的影子此刻無意間與一個一身白衣的身影重疊,隻見,樓蘭城的街道之上,此刻百裏正將自己的身形立的筆直,身後的披風正迎著風沙咧咧作響……
隻忽而一個迴頭,一個對視,他便看到了我,眉心處的鳳凰靈印此時微微閃動,下一刻,我便看到了百裏一張滿是錯愕的臉,而我此時,因為站在城牆的邊沿,終是因著剛才一口鮮血的噴湧而出,兩眼一黑便跌了下去……
霎時間,腦中轟鳴未停,隻覺心已死了一半,不斷的在城牆之上跌落,看著滿天的黃沙,我隻將雙手打開,任由這墜落來的更加迅速,好將我拉進阿鼻地獄,無盡深淵!
手上的一株花草脫手,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可是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身影穩穩接住,慌忙之間,我並未看清軒轅到底是如何出手,隻覺三五招一過,我便落在了他的懷中,而對麵的百裏手中,隻多了一株染滿了我鮮血的曼珠沙華……
“我不知道你在這裏……”
風卷黃沙之際,百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十分平穩的優雅動聽,然則落入我的耳中,卻隻剩下了鐵血無情……
頹然的被軒轅扶著站穩,待到看清了滿城的蕭索,和遍地的屍骸,我已感覺我不到自己此刻麵上到底是何表情,兩行熱淚滾下,開口便道“百裏……,我一定會殺了你!”
一時間,也不知是不是百裏對我的這一聲有所感觸,忽聽城門外軒轅所帶的人馬唿嘯而至,就見百裏身形搖晃的向後退後了一步,繼而將龍泉寶劍高高舉起,開口便道了一聲“撤退!”
眼見著百裏的兵馬全部離開,我忽覺腳下一軟,便倒了下去,但下一刻目光一轉,我便見到了軒轅一張寫滿擔憂的臉,他此刻跪於地麵半抱著我,一雙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好看,隻不過是一年未見,他已經變得更加成熟穩重,眉宇之間多了幾許帝王的風範……
此刻不知為何,忽然間落入這心心念念而久不能得的懷抱,我終是心中委屈漸起,伸手摸著軒轅的臉,霎時間淚水便決了堤,開口便道了一句“你看啊軒轅,他總是這樣……,不肯放過我,上一世,他就是這樣滅了有蘇氏!”
此時,隻覺軒轅立時將我緊緊的摟入了懷中,沉聲開口道“花期……別怕……”
將頭沉沉的倚靠在軒轅的肩膀之上,看著這城中的滿目蒼夷,下一刻就見趙無傷便帶著大隊人馬奔入了城中,繼而隻聽耳邊便響起了軒轅的命令“趙無傷!速速帶人將城中打掃幹淨,百裏長戈已經帶兵從西門而走,黃沙險地,不要去追,待到整備完畢,速速返迴鄯善縣城中!”
目光沉沉,此刻我已不知心中所想,隻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眼見著趙無傷帶著士兵,將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從我的麵前一一抬過,那些屍體衣著光鮮亮麗,薄紗輕盈,卻全都沒有了頭顱,就一如我曾經夢中的場景……
隨著軒轅的一隻大手覆上我的雙眼,我頓時隻覺眼前一黑,緊接著便聽耳邊傳來了軒轅的一句“花期……別看……”
古龍國宏運三十年七月初九日,凜冽西北之地,古龍和天威國境之外,沙漠邊緣樓蘭城,終於在短暫的輝煌之後,一朝覆滅,恍若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大兵過境之後,狂風大作,吹來了荒漠之中的黃沙無數,就好像,想要在頃刻之間,將這個剛剛掛上城牌名的樓蘭城掩埋!自此樓蘭城中四百女子,無人知其來處,無人知其去處,仿若她是無端名聲大作於中原地帶的一個傳說,如曇花一現般來去匆匆,自此消失不見,埋骨於渺渺荒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