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後


    古龍國宏運三十年六月初十日


    樓蘭城


    古龍國西北境鄯善縣之西南一公裏處,此刻的我正愜意的閉著眼躺在一張長椅中央,長椅左右被粗繩吊起,綁在大樹之上,隨著北疆荒漠吹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微風不住地搖晃!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遠處新建起的樓蘭城的城牆,我的嘴角慢慢勾起笑意,心中隻覺得這城牆建的很是時候,能將北疆荒漠的強風很好的擋住,讓它變得既不凜冽,也不輕柔,很合我的心意……


    一臉笑嘻嘻的孟繁星此刻手中捧著一碟葡萄殷勤的給我送來,十分虛心的向我求教,想知道我到底是使了何種手段才能讓太阿宮的女子如此聽我差遣?聞言,我的目光不由的扭頭看向了這滿城內忙忙碌碌為異國番邦過往客商端茶倒水的女子,直將自己看的一陣皺眉……,不由得在心中連連歎道,二哥到底還是心軟了!隻是幽冥這一心軟不要緊,卻讓樓蘭城因這些慕我之名前來的女子,一夕之間名聲大作,也順便讓樓蘭有了一個異域美人之邦的美稱!隻是在如今的鄯善縣地界,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樓蘭出美人,卻沒有人知道,這一眾的美人到底是從何而來……


    伸手一把將孟繁星手中的果碟搶了過來,自顧自扯開麵紗吃了幾顆,也沒有迴他的話,如此就見孟繁星也沒有在意,就好像他已經習慣了我的這副反應!隻是見到他總是這副容忍我的模樣,卻不由得讓我再次歎了一口氣,其實,我知道,如今我的心緒早已變得平穩安然,沒有一絲波瀾,隻是這份波瀾不驚一時間又來的太過,直讓自己覺得自己都已經快要目空一切,得道成了仙。


    可是若真的隻是成仙也便罷了,可我卻偏偏又分外刁鑽!就譬如,孟繁星總是抱怨我,他總以為我是個天降仙子,海外來客,卻奈何,我這個天仙嘴叼的很,嘴巴又饞胃口又淺,每樣佳肴隻是稍稍一嚐便就飽了,不能吃的開懷,而其中更是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凡是天上飛的,我從來不許他吃,如此便逼迫的他總是孤單的看著天上的飛鳥哀歎連連……


    麵對我,孟繁星也會時有猜疑,我知道他一直懷疑我的來曆,隻是我的真實身份,我從來沒有對他提及,孟繁星偶爾猜的來了興致時,甚至會問上一句“你既然不讓我吃天上的飛鳥,難道是天上的飛鳥幻化的不成?”


    但是,聞言,我也隻是一笑而過,並未言語,這樣時間一長他也便不再追問,慢慢淡了心中的好奇。如今,我並不想在這荒漠的邊沿將我的過往重新提及,在這裏,我就恍若一個新的自己,重獲了新生。那個被這裏的人稱作中原的天威和古龍,曾經在那裏發生的一切,仿若,隻要我不去將它觸碰,便可在心中得到片刻安穩……


    自然,如果我自己不去觸碰也便罷了,可是若是有人偏要在我的耳邊提起,我也會在心中生出許多煩悶!就譬如,此刻從城門外一臉興高采烈,討好模樣,騎著駱駝走來的二皇子軒轅稷奇。此刻,在看清軒轅稷奇的裝扮之後,我不由得眯起了雙眼,放眼望去隻見今日的二皇子,脫了他平日裏最喜歡穿的鮮亮衣衫,變得衣著肅穆,還有一條白布係在腰間……


    見他不急不慢的走來,目光在這城中不住的打量,我隻並未來意,漫不經心的戴好了麵紗,斜睨了眼睛看向地麵,一時間神思飄然,不知為何,隻要一看到他,我便會想起軒轅……,更甚者還會想起百裏,不過後來一想便也想了個通透,大抵是因為這偌大的荒漠,很少出現中原人的麵孔,索性,竟生生的讓我將軒轅稷奇這張和軒轅長得不算很像的臉,看了個順眼。


    現在,我對青鳥驛,已經再沒有了掌控,更甚者還會在天邊的飛鳥飛來之際,祭出靈印逐一驅散,直叫古龍國中雲中寄的來信也來的不太順當,導致大皇子獲得訊息的時間總有拖延,好在大皇子從來不像軒轅和百裏那樣獨具慧眼,饒是雲中寄的書信偶有走失,他也不過是口中粹道一句,鄯善地界太過荒蕪,就連信鴿都會失去方向……


    如今,我輾轉從大皇子的口中聽聞,天威和古龍兩國的形勢已經大變,百裏自百裏極死後,在去年的九月初登基稱帝,終於得償所願!隻是聽聞,他忽然在登基之時廢黜了嫁與他多年的太子妃,還將她打入了冷宮,導致後位空懸,這不禁總是讓國中之人在茶餘飯後談上一談!一時間,我隻心道,百裏也終於也有了不怕世人詬病的時候,這個皇後之位,他到底也沒有許給南宮灩陽……,想必南宮灩陽現在每一天身居冷宮裏的日子一定分外難熬……


    而我從大皇子口中聽到的另一個消息,就是軒轅……,去年的十月初八日,軒轅終於毫無意外的與阿鸞完成了大婚的典禮,隻是聽聞,軒轅的這場大婚雖然聲勢浩大,卻徒有其表,尤其在拜祖祭天的這個環節做的並不莊重,而皇宮對外的詔示隻稱太子妃的身體欠安,並不適合拜祖祭天!


    彼時聞得此言,我隻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一夜阿鸞被我挑斷的手筋腳筋,和被用短刀劃花的臉……,一時間,我雖心中因為軒轅的大婚而難過,卻也止不住的在感歎連連,竟也不知那時到底自己是如何的運氣,能逃得出這條小命……


    眼見著二皇子下了駱駝,走到我的跟前,一把將孟繁星推開,自顧自的坐在我麵前的椅子上,我隻好笑的看著他,開口問道“二皇子這是給何人戴孝?竟然舍得脫了鮮亮衣衫?我這城中女子四百人,可從未見過你這樣穿著……”


    此刻,坐在我麵前的二皇子聽聞我這樣說,隻是低頭朝著地麵啐了一口,然後不屑的說道“呸,趙建昌那個笑麵虎,自不量力,做事無腦,竟然妄圖起兵造反,扶持老大登基,一朝被我五弟帶兵鎮壓,將老頭子活生生給氣死了!如今父皇上個月早已駕崩,五弟已經得了皇位,下令舉國戴孝,因我這地界荒蕪,音信剛剛才到,竟然不知道我的父皇已經死了一個月有餘!瞧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隻聽二皇子如此說完,轉頭看向了身後的駝隊,聞言,我的目光略過了他的身影也跟著看向了他的身後,隻在心中腹誹道,他那麽小氣的一個人,能給我帶來什麽好東西!下一刻目光掠過,便看到他身後隨行的一眾人,自顧自的從車上卸下了一個個的箱子,遠遠一打開,隻見裏麵滿是粗布孝衣!


    見狀,我隻不由得挑眉,看著他開口道“二皇子,你容我想想!我是不是還沒答應你歸順鄯善縣?你難道是想讓我這城中之人為你父皇披麻戴孝不成?”


    這時隻見二皇子笑嗬嗬的看著我開口迴道“嗬嗬,紅衣姑娘,不是我說你,你如此聰慧,怎麽看不明白,你瞧瞧你建立起的城邦,這裏可是有著本王一半的心血!不然你以為就憑著你帶著幾百個女子,如何能建得起來?”


    如是,聽他一說完,我卻心中不悅,隨即看著他開口道“二皇子此言差矣,當初,我雖然央著你派人建了這城邦,可那可是付了大價錢的!我那隻算得上是從你那裏租了些人脈!再說,我這城邦雖然距離鄯善隻有幾裏地,卻地處荒漠邊緣,是個三不管的地界,你每個月從我這裏略去的銀錢也不在少數!我在這裏駐足,既幫你安頓了大量了番邦客商,又幫你擋住了荒漠悍匪,你還想怎樣?”


    隻見二皇子聽我此言,麵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而搓了搓手掌,開口道“那個……你別生氣哈……,你看……說到底,你這條命也是我救下的不是……”


    此時,隻聽孟繁星在他身後不悅的開口道“明明是我救下的!”


    一時間,隻見二皇子,不經意的拿胳膊懟了孟繁星一下,隨後也並未理他,轉而看著我繼續說道“哎呀,這個……你數月前和我提到的那個城名真是極好,我已經早早的就請了折子,呈了上去,如今,我五弟,不,皇上,當今聖上,已經命人傳信,不僅準了你提議的城名!還欽賜了一張牌匾!”


    “什麽?”


    忽而聽到二皇子如此說,我不由得猛的起身,緊接著便見二皇子高興的看著我開口道“怎麽樣?高興壞了吧?來人!抬上來!”


    如此,隻聽二皇子此話一出,便有四個人抬上來一張大大的匾額,上麵寫的正是“樓蘭城”三個大字!二皇子見我盯著牌匾的目光絲毫沒有離開,於是得意的開口道“紅衣!你說說你,何必守著一個破城,過的跟的土財主一樣,論你的謀略和眼光,我看就是做個鄯善的守城之主也能使得!這一年,自你到了這裏幫我和孟繁星出謀劃策,這為國為民的點子是層出不窮,就連男子也不遑多讓,自從這絲路大開以後,這群番邦異域的商人從未斷絕,就好像這荒漠都變得越來越繁華了一樣!”


    這時,隻聽二皇子話一說完,忽而一陣狂風大起,帶起飛沙一片,立時撲了二皇子滿臉,緊接著便聽二皇子呸呸的就是兩口吐了出去,不悅的道“哎,就是風沙太大,呸呸……”


    隻是,此刻的我雖然聽二皇子如此說著,卻全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隻是轉而看著他,擔憂的開口問道“你這請賜城名的奏折上,是怎麽和皇上說的?你奏的是已經駕崩的皇上還是如今的皇上?”


    二皇子聽我如此問,轉而拍了拍頭上的黃沙,隨即一笑便道“什麽駕崩的皇上,如今的皇上的……,就我父皇那副身子骨,自去年八月份便已經糊塗了,雖然苦苦挨過了我五弟大婚,又挨到了如今,卻早已不能理政,一直都是我五弟,如今的聖上軒轅昭煊在代為掌管!現在他已經登了基,自然對鄯善,這個他親自開拓出來的地界分外上心,我隻是和他說,如今鄯善縣外,忽然一夜之間建立起一座城邦,有一海外天仙忽攜女子四百餘人從天而降,求他允名,準你歸入古龍國中,他便允了!這難道不是好事一樁?”


    一時間,聞得二皇子此言,我的身形終是一陣搖晃……,下一刻,隻不由得暗暗將身下的一張椅子扶穩,看著二皇子淡然開口道“你先迴去吧,容我想想……”


    我如此說完,隻見二皇子對我的態度並未介意,隻是轉而笑著開口道“不急不急,你若是想好了讓孟繁星傳信給我,我定讓家中夫人安排酒宴,請你大喝一場!再與你將這樓蘭城的發展好好規劃一番,說不得我五弟龍心大悅,我再求上一求,他便能準我迴去盛都城!到時候我就將這鄯善王的位子讓給你,讓你幫著當今聖上代管!哎,我的母妃,昔日裏受我牽連,被我那個狠心的父皇挖了雙眼,如今我隻一心想迴到她的身邊,好好侍奉!哎……說起來,我的母妃當真是冤枉!你說我彼時不過是氣不過父皇總是偏袒老大,想下點藥讓他睡上幾天,誰成想,一朝事發,一碗平平常常隻不過是多加了點計量的安神藥,怎麽就變成了不知名的劇毒?定是老大做的手腳!此次,老大造反可是倒了黴了!不過他也算是咎由自取!聽說這一次他可是被父皇下令軟禁在大獄之中,一輩子都不能出來!哎……,隻是可憐了他的母妃,沅貴妃,也跟著被父皇下令賜了自盡!”


    此刻,隻聽二皇子這話一說完,便自顧自的扭頭衝著身後的一眾人開口吩咐道“將東西放下,打點好了,咱們返程!”


    然則我此時已是因為二皇子的一番話動了心神,隻拄在晃悠悠的長椅上,將神思拉的悠遠,遙想那日銘錠山上大皇子的一副做派,如今二皇子若說彼時加了劑量的安神藥變成劇毒,那一定不是大皇子做下的!隻是,若不是大皇子做下的,那還能是誰?


    忽然間,想到這裏,不知為何又讓我想起了百裏親往古龍國將我送上刑場之前,軒轅的母後中毒一事……,看來……偌大的盛都皇城之內,還有百裏的人……,一時想到此處,我的身形不禁就是一晃!


    轉而聽到二皇子提到他的母妃,卻又讓我想到了那一日,我與軒轅棲身於流光殿的房簷上,所看到的那名站在院中的美貌婦人,轉而隻未去看二皇子的臉,便不經意的開口問道“你那父皇既然賜了大皇子的生母自盡,聽聞……皇城之內殿宇眾多,不知大皇子的生母住的是哪座殿宇……是冰冷的冷宮……還是……”


    這時隻聽二皇子滿不在意的開口答道“嗨!她哪能住冷宮,當初父皇偏心,老大第一次造反,他的母妃並未受到牽連!容我想想……仿佛是住的流光殿吧!”


    “流光殿”一時間,我再沒有了遲疑,與二皇子一起道出了這座宮殿的名字,緊跟著便覺眼前就是一黑,稍稍扶了扶額頭,轉而看向了此刻天邊的太陽,頓覺得刺目非常!下一刻就聽二皇子好奇的問道“你居然知道流光殿?”


    聞言,我隻並未作聲,轉而閉上眼睛,微沉著嗓音開口道“送客!”


    如是,隻聽二皇子好似並不介意,仍然笑著開口道“你!哎!得得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到改日我歸了盛都皇城,你得了鄯善縣,咱們各取所需,豈不是大家開心!等你好消息啊!”


    如此,隻見二皇子話一說完,便轉身離開,隻留我一人,看著腳下隨風卷攜的沙塵怔怔的出神!轉而發覺二皇子已經走遠,於是喃喃自語道“當初……大皇子的母妃替你的母妃被剜了眼睛,如今……你的母妃又替大皇子的母妃送了命,當真是公允!嗬……,如此無情的地方……,迴去做什麽……不如留在這裏……看看黃沙也好……”——————————————


    自二皇子走後,我隻自顧自的坐在那裏,將曾經的過往思慮了半晌,轉而又看著二皇子帶來的幾箱子衣衫和一張匾額發呆,孟繁星此時送了二皇子出城後轉身歸來,見我出神,看著我便開口問道“紅衣姐姐?可是覺得二皇子說的話有哪裏不妥?”


    聞言,我隻將目光從那箱子和牌匾上收迴,轉而腦中將二皇子所說的大皇子造反的事淡了淡,又將自己的事情略略思量了一番,隨即一臉鄭重的看著孟繁星開口問道“你可還記得幾個月前,從古龍國中來此販賣的客商嗎?”


    這時隻見,孟繁星聽我如此說,懵懵的看著我點了點頭。如是,我隻慢慢起身開口道“聽那些客商所言,如今古龍國的國君軒轅昭煊,走失了一位心上人……,他一直在四國之內尋找,卻到處遍尋不得……,隻因那女子與靜謐林中的有蘇氏一族關係非比尋常,乃是如今的有蘇氏族長有蘇延熠的親妹妹!軒轅昭煊心急之下竟然不惜拿著古龍國皇城太阿宮中的八百女子的自由作為交換,將她們全都放歸了有蘇城中,隻為了能從有蘇延熠的口中,交換到一條有關這個女子的訊息……”


    言到此處,我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轉向了如今城中裏裏外外忙碌著的四百女子,這時,就見孟繁星的目光也不由得跟著望了過去,緊接著慢慢走到我的身邊站定下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開口問道“怪不得……,你能讓我太阿宮中的女子會如此聽你使喚……,難道你就是……”


    如是,我將目光再次轉向了孟繁星,左左右右的看了看他這張長得與上一世父親有蘇信有些相似的臉,又慢慢的將父親的麵孔在眼中印得越來越清晰,繼而婉轉開口道“你自小在太阿宮爻心姑姑的身邊長大,我不信你對自己的身世從無懷疑……,十七年前,有蘇氏一族慘遭族難,有蘇氏先任族長有蘇信的繼氏夫人,腹中正懷有一子,卻奈何在因緣巧合假死之下,被誤送到了古龍國中,這才讓彼時剛剛迴國的軒轅昭煊和東方鐧將你救下,孟繁星……,你是我有蘇氏的後裔……,我……是你的姐姐……”


    抬起手來,指尖輕輕點在孟繁星的眉宇間,立時就見他的眉心處恍若生出一棵掛滿了銅錢的發財樹,在迎風搖曳……


    就在此時,忽聽城門外一聲“花期!”隔空傳來,我隻猛然一轉頭,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身影站在那裏,烈日驕陽之下,雲恆,身形筆直的下馬而來,恍若並未被腳下的沙塵影響分毫……


    如是,我終是微微閉眼……,心中長長地一歎道,軒轅……他終於還是在這杳無人煙的荒漠邊緣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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