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軒轅的院子裏迴來,我便一頭紮進了屋子裏,枯坐床頭,自顧自的倚靠在那裏,心灰意冷的看著昏暗的屋頂,仿若失去了所有的精神……,任屋外的軒轅如何敲門,我終是置若罔聞,軒轅言語間不停的解釋,剛才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因為阿鸞膽子小,一向不了解軍中之事,他怕阿鸞擔心,而他又不願與阿鸞多做解釋,這才敷衍著答應阿鸞會對我小心防範……,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因為他懶怠著少說了幾句替我解釋的話罷了,實則他自己早已經在我向他坦言身份的那一日當晚,就將一切想了個明白。


    數月以來,自我到軍中如何,他看在眼裏,又有神武族雲淩淵作保,早已將心中對我所有的疑慮打消,然則,我在聽了他的這番解釋後隻是漫無目的的伸出手去,對著漆黑的屋頂自嘲一笑,竟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從這片昏暗的屋頂之中抓住些什麽,怕阿鸞擔心……,有雲淩淵作保……,原來……我與他竟然已經生分至此……,軒轅的這番解釋不可謂不誠懇,然而……這句無心的對阿鸞的推諉敷衍之言,實則比真正的懷疑更令我傷心不是嗎?


    他心心念念著阿鸞,不惜向她坦言相告我的身份……,然則輪到我之時,卻隻是一句我自會小心……你放心……,什麽懶怠不懶怠的……,我心底知道他若是對我有十分的放心……是斷斷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的……


    行姐姐因一直在我的屋子裏沒有出去,自我迴來後,與我在屋內,將屋門外軒轅的話聽了個仔細,也猜了個通透,憂心忡忡的走到床前,見我此景,隻是目光滿是擔憂的看著我,輕輕喚了一聲“花期……”


    花期……那是我的名字……,一時間,也不知是不是行姐姐的這一聲喚醒了我,然而在迴頭的瞬間,我隻是看著行姐姐,滿麵淒然的道了一聲“原都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


    隻是說完此句,我便仍然看向了黑漆漆的屋頂,隨之長長的一聲歎息滿帶著無盡的沮喪和頹然,這一夜,我終是未見軒轅一麵,我以為我會哭泣,會傷心會難過,然而,我沒有,我隻是那樣呆呆的看著屋頂,仿若一雙眼睛能將幽深的屋頂洞穿,直至看見興漢燦爛,月升滄海……


    無淚亦無憂,無恨亦無仇……,神思恍然之際,隻覺得行姐姐好似為我抱不平般,氣急敗壞的將軒轅趕出了院子,隻是她對軒轅具體都說了些什麽,我卻並沒有聽的太仔細,但卻是聽到了她說的最後一句“你擔心阿鸞就迴自己的院子裏去擔心去!用不著拿到這裏來說!”


    阿鸞……,是了……,也許,那仍舊是症結所在……,心愛之人,我若是得不到也就算了……,但是要我與別人一同分享所愛,我終是很難說服自己去接受,不是嗎……,而且……還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層,另外一層還有軒轅……,他對阿鸞的重視遠沒有他對我提及的那樣輕,他的心是向著她的。


    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不論是出於他對阿鸞身世和過往的憐惜,還是對阿鸞身份的看重,我在他的心中始終都落了下乘,如今對於他而言,我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更何況……我與他之間還有情狀不明的過往,總也解釋不清的糾葛。如此,他既然對我仍然心中有疑,又何必說出要求娶我的話呢?既然他要因我,於阿鸞和我兩個人之間苦苦周旋,那我又何必強求呢?


    想通了這一層,我終是和衣臥倒在了床上,不多時,隻見行姐姐從屋子外麵走來,手中端了一食盒點心,見我躺在那裏,小心翼翼的將點心放在了我的床頭,然後湊近了躺在了我的身旁,隻是陪著我,目光直直的看著屋頂,那情狀就一如曾經在荊沙江一帶時,我心情不佳之時她也總是那樣陪著我的情景一樣……


    “想哭為什麽不哭出來?”行姐姐沒有迴頭,隻仍舊看著房頂如此問道。


    聞言,我雖想開口,卻不知為何,隻是在張嘴的瞬間,就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堵住了一樣,想哭嗎……,傍晚,在軒轅的房門前,確實有流過淚,但是此刻,卻不知為何,這淚水就好像枯竭了一樣……,終於,我隻是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仍舊未發出一語……


    一時間,行姐姐聽著我的這一聲長歎,也跟著就是一陣歎息,緊接著就聽她說道“沒想到……我有蘇氏的女子,命運竟然都如此之苦!”


    “有蘇氏……”聞言我輕輕念叨道,但是轉而,我便不經意的勾起了嘴角,自嘲一笑道“誰又不苦呢……”


    隻是我雖如此問完,卻見行姐姐沒了言語,轉頭望向她,隻見她已自顧自的閉上了眼睛。一時間,不知為何她的話竟輕輕的印入了我的腦海,幽冥是有蘇氏,幽冥是行姐姐的主子,行姐姐自然也是有蘇氏,而行姐姐說過,她在古龍國中分屬於太阿宮……,而太阿宮的女子,命運自然都是苦的,怪不得她會那樣說……


    思及此處,我隻是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四國如今已被整合為兩國,可是兩國之人從來隻知道有蘇氏已滅,卻沒有人知道,有蘇氏如今還存有後裔八百餘人……”


    “你知道了……”行姐姐如是問道。


    “猜的……”我閉上了眼睛迴答道。


    “一朝與家人生離死別,舉族被滅,生靈塗炭,屍骸遍野,何等慘烈,花期……如果是你……,還會在乎這世間愚不可及的情愛嗎?”行姐姐一時間這番話說出口,我聽在耳中,入了心裏,不由得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她,隻見她此刻雖然沒有看我,卻已是將眼睛睜開,再一次看向了屋頂。這些年來,行姐姐隻一心的跟隨在我的身邊,對於她自己的身世鮮有提及,像今日這番話,更是從未對我說起過……


    “你是……想勸我不要為軒轅而苦惱嗎?”我如是問道。


    隻是我如此問完,卻見行姐姐又是輕輕一歎,表情中好似有數不盡的落寞與哀傷,過了片刻,見我仍舊看著她,隻勉強勾起了嘴角,笑說道“是我太過於心急了……,你終究是還沒有長大,如此才會這樣貪戀兒女情長……,看不透這世間許多的苦難……”


    一時間,不知為何,行姐姐的這番話,好似又不經意的說進了我的心裏,忽地讓我再次迴憶起了自己的出身,迴憶起了自己的過往,想起了自己自記事以來,所走過的路。


    於我而言,五歲以前的記憶甚是模糊,隻依稀記得自己有幾個嬤嬤精心伺候,到了五歲上才得以迴到阿娘季氏的身邊撫養,還要每日進宮和皇祖父請安,須臾過了三年的好日子,八歲上皇祖父過世,阿娘被賜自盡,於我來說,厭火國的宮廷就變成了個朝不保夕的地界,好在,這樣偷米存量的日子不過是過了半年,就遇到了來厭火做質子的軒轅、雲霄和長旋,更有了得以搬出宮廷的機會。


    接著就是祭祀大典,劫後餘生,轉而我便隨著百裏去了荊沙,隻是此一去,本以為在厭火國中所受的苦難會就會得以擺脫,卻沒想到那苦難隻不過是換了個方式,被悉數加諸到了我的身體上,刀槍劍戟,忘情毒藥,無不讓我想要早早逃離開百裏的身邊,隻是沒想到一朝逃離厭火之後,本想著找到了軒轅便已是渡劫成功,登陸了地獄的彼岸,卻沒有料到,自己又會一朝想起與軒轅三年前不明真相的渡口事件,見到軒轅一張滿是傷疤的臉……


    如此隱藏了數月有餘,仍舊險險的差點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小命,走了一遍古龍國的刑場……,如此,我隻在心裏歎道,行姐姐說的果然不錯……,如此人生,活著已是不易……,又何苦這樣在婚事上委屈自己呢……


    須臾轉瞬間的功夫,我將自己的一生匆匆在腦海中走了一個過場,隻看著越發昏暗的屋頂歎道“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好像不屬於這人世間一樣,所以才會平白的遭受這麽多的苦難……”


    我此言一出口,卻見行姐姐卻好似麵色一怔的看著我,我見狀,將目光掃向她,就見她霎時間好像變得十分欣慰的模樣,隻是默默的勾起了嘴角,開口道“你既然悟出這麽一番道理,不如看的開闊些,活的灑脫些,隻別委屈了自己便好,也不要為什麽不值當的人自尋煩惱……”


    不值當的人……,一時間,我竟然覺察不出行姐姐的這番話指的到底是誰,是指的軒轅……,還是指解憂公主……


    此時院外響起了二更的鑼聲,行姐姐聽聞起身,將桌上的點心端到了床頭,勸我吃些,然則,此刻我確實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便伸手去拿了一塊紅棗糕。


    想是行姐姐見我起身,伸手,麵上又沒了先時剛迴房間時的慘然,笑開口道“如今,你身上已經沒了官職,那軒轅公子又是個不識貨的,惹得你這麽不開心,不如……,我們明日出門去散散心如何?”


    喔,行姐姐的此話一出,一時間不可謂不給我提了個醒,然則我因又想到了軒轅,隻看著行姐姐又歎了口氣,然後迴道“原本……這件事,我是打算讓軒轅陪著我去的……,如今看來,少不得要勞動你和我走一遭了……”


    ——————————————————


    古龍國宏運二十九年七月一日


    “別去……”“來找我……”“花期……做迴你自己……花期……做迴你自己……花期……花期……”寧靜的清晨,睡夢中的我忽地被這突然而來的夢驚醒,翻身起來,心有餘悸的靠在床頭,一時間隻覺得自己的心還在砰砰狂跳,而我的腦海裏則滿是昨日入宮時,看到的那片碧波蕩漾的湖水,隻是與宮中時不同的是,在我的夢中那裏的天空響晴的駭人,寂靜無聲,隻有湖心島上的一座來儀亭,四角上點綴的水晶珠串,在隨風擺動,不停的從水麵上傳來清脆悅耳的叮零之音。


    “我是……南宮花期……”一時間不知為何,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似都被那片湖水所蠱惑,那樣澄澈潔淨,不染鉛華,從始而終,古今一轍……


    “我是南宮花期……”複又如此說了一遍,我兀自的伸出手去,隻是,手伸到了半空,卻見那水麵卻已經消失在我的眼前,霎時間,我隻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指尖出神。是了,我是南宮花期,昨日軒轅在他的屋子內與他的阿鸞介紹我時就是那樣說的,我並不是這古龍國中什麽無名無籍的女子,我是厭火國的公主,身份高貴可巡視百官,曾經跟在百裏身邊,可督辦開渠治水,如今……我這是怎麽了……


    “一個……男人罷了……”神思縹緲之際,我如此呢喃道。


    此刻的屋外天色已經漸明,忽而隻覺的門被推開,一時間使我收迴了神思,此刻就見行姐姐的手中正拎著一個包袱,我見狀開口問道“這是……什麽……”


    行姐姐聞言則是笑看著我說道“這是路上的點心,我特意多帶了些。”如此說完,隻見她慢慢的坐到我床前,伸手為我將耳邊剛剛被噩夢驚出的冷汗浸濕的頭發挽到了耳後,長長一歎道“又做夢了?”


    聞言,我點了點頭,隨後卻轉而笑說道“不過,雖是做夢,這一次卻和所有的夢都有不同,曾經,我不是夢到屍骸遍野,就是夢到三年前與軒轅在渡口的劫難,又或者是一顆偌大的皮毛黑得發亮的狐狸腦袋滾落腳下,再不濟也會夢到一位美人在雪中載歌載舞,而這次卻奇怪的很,我夢到的竟是昨日在宮中時看見的一片湖水……,隻是卻不知為何……那湖水就好像活了一樣,會開口說話……,當真是個怪事……”


    我此話說完,一時間隻覺得行姐姐便沒有了動靜,一轉頭,就見她正坐在那裏,眼睛盯在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見狀照著她的衣袖輕輕扯了扯,就見她立馬迴過神來,轉而看著我,開口道“哦……,剛才你還沒醒,軒轅公子又來過一次,現在他已經帶著解憂公主入了宮,說是讓我轉告你,他午間迴來……”


    聞言,我未等行姐姐說完,便直接將話接了過來,目光堅定的看著她開口說道“不等了……我們現在就走!”


    這時隻聽行姐姐好似早就料到一般,開口迴道“我知道的……”


    如此,在行姐姐的幫襯下,我迅速的洗漱完畢,換了一套幹淨衣衫,又從軒轅給我送來的衣衫中挑揀了幾件帶好,隻是卻將其中碧綠色的衣衫全都留了下來,隻因,我一看到那個顏色的衣衫便會想起三年前,我穿著綠色羅裙與軒轅在渡口的一樁劫難……


    行姐姐在府院的後門準備了一架馬車,我倆臨行之前並未驚動荀風,上車之後,一架馬車則是飛速的駛向了廖府……,馬車之上,我隻是看著自己的一個行李箱子出神,行姐姐見狀笑說道“你這東西呀,我看也就配我給你看管著,唉……可惜了一對碧玉簪子,才拿出來這麽一遭,就碎了!”


    聽得行姐姐此言,不知為何,我忽而又變的神思縹緲,一番思緒恍若又飄迴了昨日傍晚的軒轅院中,行姐姐見狀,忽地哎呀一聲,好似懊悔的開口道“瞧我,說這個幹什麽!真是……”


    聞言,我隻是看著她的這番形容,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卻心有所感的好似悟到了什麽,開口說道“這行李箱子,不過是寄放在廖府幾日,等拿到了那個藏著身世的匣子迴來,我自會去尋一個宅子買下來……,隻是……我卻不想定居在盛都城……”


    “你要離開?”行姐姐聞言驚訝的問道。


    如此,聽行姐姐這樣問,我便隨意的朝她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話,這時隻聽行姐姐好似十分不讚同的開口道“不是我不放心你……,隻是你若是真要離開,將來要怎麽過活?”


    喔,行姐姐這話,不知為何,一時間竟然問的我覺得有些好笑,隻轉而十分自信的看著她問道“怎麽?你怕我餓死不成?”


    如此,行姐姐聽我這樣問,則是麵上一怔,轉而好似確實覺得自己剛才問的話說的不夠妥帖一般,笑著搖了搖頭。我見狀,則是在轉瞬間的功夫,將自己的本事尋了一個遍,然後神思安然的開口道“其實,此次上法場之前,我已經尋到了另一樁比做買賣還要輕鬆又不用本錢的生意,好似……做個賞金獵人,也看起來不錯……,隻是,但願以後,領取賞金的時候,不要遇到什麽故人便好……”


    如此說完,不知怎麽,彼時從百裏手中接過來的那袋子賞金恍惚間好似又落到了我的心裏……,一時間,竟然我想起,那時在鳳府中,我已經將那袋剩下的銀子分成了三份藏了個嚴實,隻是如今,皇帝老兒下了令,再也不許我登入鳳府的府門半步,我隻怕是再也與那些銀子無緣了……,喔,如此一想,我卻又想起了另一樁藏錢的大事,我恍若還有一些金子被分成五份,藏在了軒轅的書架子上,沒有取迴來……


    “唉……”心中惋惜之餘,我隻不由得又是一聲長歎,這時就見行姐姐頓時微眯起眼睛看著我,好似從我這一聲長歎中嗅出了什麽不一般的味道。


    見狀,我哪還敢坦言相告,一想到彼時不過是被雲淩淵卷走了十兩金子,還被她數落了好幾日,如今,這話我是斷斷不敢再說的了,立時間,隻得趕緊閉緊了嘴巴,朝著她尷尬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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