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國宏運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外麵的天色漸明,而我已早早起身,行姐姐緩緩倒入水盆裏的白色藥水洗去了我麵上一塗就是數月的易容藥膏,此刻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麵容依舊白皙,穿上行姐姐照著古龍國女子的穿著為我趕製出來的大紅色衣衫,那樣的紅色與彼時我在厭火國中參加祭祀大典上的禮服的紅色一般無二,隻不過依照我的吩咐,行姐姐在衣衫上和披帛上都填了一道素白,這紅與白交錯的裙賞邊緣處以嵌著金絲的金色錦緞縫合出領口、袖口與曲裾,倒是很顯華貴,我隻一手捏著搭在手臂上的披帛笑說道“你的眼光一向不錯,這身衣裳倒是很符合我彼時做皇家公主時的服製!”


    “你本就是個公主!”隻聽行姐姐如此迴道,隻是我卻沒有再接一句。


    此時隻見行姐姐捧著我一頭傾瀉而下的黑發問道“你……想梳個什麽發髻?”


    什麽發髻?行姐姐如此一問,我透過銅鏡看向她,隻見她此刻正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我見狀隻看著她淡淡一笑道“從前你最喜歡為我梳元寶髻,說我梳元寶髻顯得天真可愛,再者,彼時隻因我有些許頑皮,最不喜歡珠翠滿頭金玉滿身,時常打扮的也無個皇家公主的樣子,隻是如今……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我記得從前百裏為了哄我開心,送過我一套鳳凰銜珠的金質鳳冠、一套縲絲的攢花金簪和一副蝶舞迎輝的箝骨耳飾,如今倒是想戴一戴!”


    行姐姐聽我如此說,隻見她神色一怔,開口道“既然你覺得元寶髻不好,我為你梳個淩雲髻如何,溫婉大方,端莊得宜,隻是為何要帶他送的頭麵!不如戴數月前迴厭火國時,厭火國國君送來的,你從沒帶過的那套如何?”


    行姐姐這話說完,我隻看著她搖了搖頭,笑說道“戴著他送我的這套奔赴刑場,如此也算對得起他為我布下的局了,不是嗎?”


    桃紅不及美人妝,珠翠凝縷滿殿香,此刻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未施粉黛,隻唇邊一抹朱紅,兩彎眉似若水寒秋,隱藏著數不盡的哀愁,行姐姐此刻定立在我的身旁,隻呆呆的望著,我淡淡地看向她,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麽?”


    這時隻聽行姐姐思慮的答道“美則美矣,隻是好像缺少了點什麽?”


    聞言,我隻稍稍屏息凝神,不多時眉心處便已出現了一隻火紅的鳳凰靈印,隨即看著她問道“如此可好?”


    此時隻見行姐姐身後那幾個被雍華郡主為我選進府中的妾室已是不自覺的湊上前來,一個個的看著我仔細端詳,我見狀隻看著她們說道“一會兒便出府去吧,天地廣闊,願你們從此一生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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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日上當空,隻聽門外傳來守門侍衛的一聲喝令,我終是歎息了一聲,自顧自的說道“這一刻還是到了……”


    伸手摸到了床頭的枕下,那裏正藏著一柄先時我從軒轅房中帶出來的刎虎刀,趁著行姐姐沒有注意,我快速的將它藏入袖中,緊接著隻見房門大開,屋子外的陽光便隨之照了進來,我見狀起身,看著身旁的行姐姐笑說道“你就此止步吧,從此你我不宜再有什麽瓜葛……我此生……多謝你……”


    說罷,我便越過了行姐姐,竟自跨過了門檻,此刻的院中石道兩旁,隊列整齊的站滿了士兵,一時間,隻見他們看到我後都是一聲驚歎,然後就是止不住的唏噓,前方有兩個小將跑到我的跟前,先是看著我麵色一愣,然後看向了我身後的房門,我隻看著他們笑道“怎麽?如今行刑在即的死囚鳳齊越就在你們的眼前,你們還要去尋旁人嗎?”


    這時隻見那小將領聽我的話一臉詫異,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你是……”


    我聞言,隻是衝他淡淡點頭,開口道“走吧……”


    這時隻見那小將領猶疑的衝我雙拳一抱,說道“大皇子的囚車正在府門外等候!”


    鳳府的這一段道路我行的不疾不徐,自覺的端莊得體,不會失了我皇家威儀,隨著鳳府的府門大開,隻見大皇子已是負手等在門口,見我出來,麵色一怔,仔細的端詳了半晌,眼中似有驚喜,又有疑惑,隻聽他開口道“鳳齊越呢?怎麽出來這樣一位美人?”


    聞言,我隻默不作聲的越過他,走到了囚車旁,複而轉身看著大皇子說道“怎麽,昨日在下才被大皇子從水牢中放出,今日大皇子就不認得在下了嗎?”


    隻見我如此說完,大皇子已是滿臉驚訝,好似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看著我伸出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道“你……你……你……居然是個女子!你居然是個女子!你怎麽會是個女子!”


    此時大皇子的這一連三問,落在我的眼中著實有趣,我隻將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他問道“是個女子又怎樣?大皇子想要害誰,還要分男女嗎?”


    這時隻見大皇子好似終於緩過神來,麵上轉而帶著調笑向我湊上來兩步說道“那可說不準,也許我若早知道你是個女子,會換個方法對付你?比如……迎你進門?瞧瞧你的樣貌,本王以為昔日已經亡國的厭火國二公主南宮長阿的樣貌在我古龍國中已是無人能出其右,卻沒想到,她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大皇子這話說的輕佻、無禮,嘻皮涎臉,聽的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隻眉頭一皺,十分厭惡看著他說道“我慶幸你不知道我是個女子!”


    也不知我此時說話的語氣是否深惡痛絕,隻見大皇子頓時露出自己那高貴的身份好似無端被人踐踏的表情,看著我疾言厲色道“貌美又如何!哼!本王的身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今日本王就要看著你這個美人身首異處!給我帶走!”


    ——————————————


    此時午時未至,我知道古龍國中以通敵賣國的罪名論處前都要遊街示眾,隻身置於緩緩而行的囚車上,我看著道路兩側的百姓,他們的手中都挎著菜籃,心中隻道自己是不是也要享受一下這雞蛋菜葉砸滿身的待遇?這時隻聽道路一旁的人海裏開始議論紛紛“不是說此次要被處刑的是定北王身邊的飛鳳將軍鳳齊越嗎?怎麽是個女子?”“這女子這樣好看,怎麽會是個欺君賣國之人?”一時間,隻見人聲鼎沸,議論之聲漸漸高漲,周圍的人群也開始不自覺的朝著囚車聚攏,轉瞬間就將囚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隻是在這一中的人群中,我卻再也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沒有見到我心心念念的軒轅。默默的仰起頭看向天邊,一群的飛鳥此刻在盛都城的上空盤旋,我隻輕輕的一個唿哨,便已有一隻飛鳥落在了我的耳邊,一時間,聽著青鳥驛帶來的消息,我隻將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目光不由地看向街道兩旁不遠處的樓閣,和前方刑場周圍的圍牆之後,因為那裏已經被軒轅布滿了蓄勢待發的弓弩,若是等到午時,我的事情仍然沒有轉圜,隻怕,古龍國中真的會迎來一場來自定北王的叛亂。而軒轅本人此刻也正帶著人奔走於宮廷,因為他仍然想在劫法場這條不得已的辦法外,另尋到一個可以還我以生的出路,那就是搜集大皇子的罪證!隻是那個宮廷之中,此時手中掌握著大皇子罪證的人,真的會輕易將罪證交給軒轅嗎?若是午時一到,軒轅搜集罪證而不得,那刑場之側的弓箭一旦發出,於軒轅而言,又會是一個什麽結局?而我又何德何能,讓他一心搭救到如此地步,甚至斷送了前程呢……


    思及此處,我不由得輕輕一歎,囚車前行的道路此時已是被人群圍的難以前進,押解囚車的士兵費盡心力的在前方驅趕,此時隻見一個孩童被一個大人送上了囚車,趴在了囚車邊沿,我見狀慢慢蹲了下去,坐在了囚車內,靠向了他的身邊,隻聽他操著一口稚嫩的童音問道“大姐姐,你為什麽要被殺頭?”


    然則我隻看著他輕輕一歎道“姐姐也不知道……”


    這時隻聽他問道“我爹說,此次要被殺的人是鳳齊越,是我古龍國堂堂定北王身邊的飛鳳將軍,你是嗎?”


    “我是!”我聞言答道。


    隻見那孩童此時聽我如此承認,扭頭看向一旁的男子說道“爹呀,她是鳳齊越沒錯呀,鳳齊越是個姐姐,這麽漂亮的姐姐立過那麽多軍功,我身為男子,長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樣,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聽那孩童如此說,我詫異的看了那孩童唿喚的爹一眼,而後隻看他微微笑道“老伯教子有方,此子以後必成大器!”


    這時隻見那老伯微微錯愣的看著我,聽到我如此說,好似終於緩過神來,神情怪異的朝著左右看了看,見周圍多是嘈雜之音,湊到我的近前,開口說道“王爺讓我知會你,不要著急!他一定會救你!若是收集大皇子的罪證而不能,就劫了這法場!”


    如此我終於知道,原來,這位老伯是軒轅的人,“我知道……”我如此迴道……


    此時遠處的天邊忽地一聲狼嘯聲響起,我聞聲,神色一動,終於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那老伯道“不過是劫個法場罷了……,何須拖累他……,我自己也能的……”


    隻見我如此說完,那老伯一時間呆愣在原地,我見狀微微勾起嘴角,隻神情悲戚的看著周圍的百姓說道“從前聽聞,古龍國的臣民雖不信鬼神,卻對鬼神之說時分敬畏……,你們說……我此刻含冤莫白……會蒙得天降異象嗎?”


    隻見我如此言罷,天邊忽然吹來一縷冷風,我稍稍凝神,隻想讓那冷意不要太過刺骨,以免凍壞此時已是衣衫單薄的百姓,不消片刻的功夫,隻見天邊的雪花已是洋洋灑灑的飄落,喔……這幅景象……美不勝收!


    這時隻聽剛剛才因吹起的冷風而漸漸寂靜的人群再次熙熙攘攘了起來,人群中不斷的有人聲傳來“六月飛雪!六月飛雪!此案有冤啊!”


    終於此刻,一直跟在後方的大皇子聞聲打馬趕來,隨著他的到來,一隊鏢騎也迅速疏散了百姓,打開了道路,隻見大皇子皺著眉頭看著此刻飄雪的天空和吵鬧的人群,厲聲吩咐道“取消遊街,直接送去刑場!”


    ——————————————————


    “你來了!”此刻我隻自顧自的站在刑場中間,對著麵前的一陣虛無發出此問,一旁提著大刀的劊子手見狀麵上疑惑不解,隻可惜又可歎的開口道“可惜了如此美的女子,沒想到在臨行前還嚇傻了!說的什麽胡話!”


    而隻有我從那麵前的虛空中聽到了一聲蒼老又悠遠的長歎“丫頭……你死不了……”


    聞言,我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此時午時將至,我隻看著空中將頭微仰,轉而看著那劊子手說道“你見過漫天的飛鳥嗎?五彩斑斕,很是壯觀……”


    隻見我此話說完,遠處的天邊已是嘰嘰喳喳一片,其中甚至摻雜著幾聲鶴唳和幾聲孔雀的啼鳴……


    不多時便有兩隻孔雀撲騰著翅膀落在了我的腳邊,幾隻仙鶴列開了頭陣飛在了百鳥之前,而它們此刻都盤旋在刑場的上空,那情景像極了當年厭火國的祭台之上,我看到的場景……


    這時隻聽周圍的百姓,民聲四起,滿是沸騰,遠遠的人群中有人喊道“六月飛雪,百鳥鳴冤!此案不實!此案不實啊!”


    一眼望去,隻見那人群中先時抱著孩子的老伯正在那裏急急的高喊,聞言,我也不知他是否能看得見,隻看著那個方向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是想唿喚起百姓們的憐憫之心。


    隻是這時卻見大皇子一路越過了所有人,奔向了監斬官的席間,拿起了一隻令箭往地上就是一扔道“什麽六月飛雪!百鳥鳴冤!時辰已到,給我斬了!”


    我知道,他是想早早的引軒轅出手,因為此刻的耳邊已經依稀傳來了四周圍牆之後,弓弦拉滿的聲音。“是時候了……”我如此說道。


    隻聽我這一聲出口,霎時間便有一個銀白色的身影,飛躍了遠處的高牆,略過了人群,急急的朝我奔來,頓時一聲狼嘯悠遠而蒼茫,而隻待他一落在刑場之上便立時四爪勾地,身體前曲,將我護在身後,作出了一副攻擊的姿勢,而他的後背之上此刻還有一隻灰了吧唧的小圓團匍匐期期間。


    “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也隨著幽冥去了神武!”此刻自顧自的摸著冰焰的後背,我如此說道。


    隻聽冰焰嗷嗷開口道“我去那幹嘛!”


    聽他如此問,我則是一臉好笑的看著他道“因為,雲靈說過,要為你尋一隻他們冰原上的白狼做老婆!”


    “切!”


    我這邊和冰焰正敘著舊,隻見一旁提著斬刀的劊子手,終是身形一震,立馬扔掉了大刀,撒丫子跑路,一邊跑還一邊喊道“妖怪呀!”


    至此,法場周圍的圍牆之後,那些蓄勢待發的箭雨終是沒有射下來一支!我眼觀著台下,此刻呆立在監斬席上的大皇子和監斬官已然是被嚇傻,而周圍的士兵,想來是因為冰焰的出現而感到懼怕,卻不得不因為要為大皇子護駕作出防備的姿勢。


    一直匍匐在冰焰後背之上的糯米腳,此刻身形一跳,落在我的懷中,一時間我隻歎,我們的這個組合當真是怪異!


    天邊的飛鳥,此時已經是落了個遍地,偶爾有一隻飛鳥落在冰焰的頭頂嘰嘰喳喳的叫著,聞聲我隻開口道“他來了!”轉而,我看著冰焰說道“幸而有你,才沒有連累他落得個劫法場的罪名!也……救了我一命……”


    這時就見冰焰不屑的轉過頭去,高傲的開口道“一個人族的臭男人罷了!什麽連累不連累的!”


    聞言,我隻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道“可我也是個人族……不是嗎?”


    說罷,我抱著糯米腳,越過了冰焰,走到了斬台的邊沿,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開口道“在下鳳齊越!是當今皇上親封的飛鳳將軍!當今皇叔親招的郡馬爺!”


    說到此處,隻見冰焰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說道“郡馬爺這迴事,就不用提了吧!”


    聽他如此說,我隻是衝他白了一眼,沒有理會,繼而開口道“因在下,一直心慕於定北王,貴國又向來不允許女子從軍,所以才一直女扮男裝,效力在定北王的麾下,此次的叛國之罪,完全是當今大皇子的栽贓陷害!連月來,在下跟在定北王身邊,跟著運送食鹽、解救糧草、開立票號,招募賢臣,隨行演武,偶有護駕,完全是一片忠心耿耿!從無異心!是大皇子勾結天威國,一心想要扳倒定北王,才對在下以叛國之罪論處,妄圖以此對定北王加以牽連!”


    待到我此話說完,隻聽見遠遠的已經有一大隊人馬策馬揚鞭而來,而那其中的軒轅則更是一馬當先,身後跟著的正是荀風、趙無傷、廖濟芳等人!此時見到此景的百姓,無不退跪在道路兩邊,因為我眼見著軒轅的手中所執的正是當今皇上的一枚金牌手令,待到軒轅帶著一大隊人馬奔至刑場中間,隻見他狠狠的一勒馬韁,便高聲唿喊道“大皇子軒轅晟宗,通敵叛國,欺君罔上,罪證確鑿,皇上下旨,即刻羈押!飛鳳將軍鳳齊越,實為被人陷害,令立即釋放,官複原職!”


    隻聽軒轅此話一出,荀風和趙無傷所帶的人馬,已是照直著奔向大皇子而去,眼見著大皇子被羈押,軒轅則立時下馬焦急的朝我跑來,隻見他一邊跑一邊看了一眼此時已經劃過當空的太陽,待到來到我的身邊,隻見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著我說道“我來晚了!”


    聞言,我隻衝著他莞爾一笑道“我還沒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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