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母親最後以兒媳婦的性命相要挾時,我隻覺心如死灰,更別無選擇。


    何況,我實在虧欠真兒良多,隻盼望今夜過後,她對我們再沒有怨恨。


    從京城大街到皇宮這段路,我走了很多次,但從未有今夜這般行的坦蕩。


    抬頭望去,我也從未覺得承天門有如此之高。


    身後渾身濕透的文武百官不停地打著寒顫。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頂著風雪,緊跟著我的步伐,最後目送著我走進皇兄的寢宮,仿佛直到這一刻,他們才肯完全放心。


    此起彼伏的唿喊聲異常刺耳,“恭送信王殿下。”


    一路走來,讓我覺得分外有意思的是,在踏進皇宮的那一刻,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不約而同地彎下了腰。


    這盛世,如皇兄所願。


    而母後再沒有跟來。


    因為我告訴她,皇兄名叫“向禹”,而“禹”本就是上古帝王的名諱,再加一個“向”字,僅憑字麵意思來看,是不是父皇本就想讓皇兄來繼承皇位?


    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畢竟我是真的不適合做皇帝,我也壓根不信父皇會看不出來,但他已然駕鶴西去,所以這個疑問,隻能等我去見他的時候再問清楚了。


    皇兄的寢宮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外麵天寒地凍,裏麵溫暖如春。


    而皇兄卻靜靜地平躺在床榻上,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著,我一定以為他死了。


    他麵容慘白,嘴唇發黑發紫,哪怕是昏迷不醒著,也能看出他臉上的痛苦,就跟父皇當年駕崩時一模一樣。


    原本的雲遊郎中,現如今的太醫院太醫鄭文涼也果然在等我。


    但我沒想到的是,他竟也是彎著腰的。


    時間很緊,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


    因為當我站在這裏的時候,已經代表了我最後的選擇。


    鄭文涼心領神會,很快便將“換血”的一切步驟全都告知了我。


    但我有些心神不寧,所以真正聽進去的隻有兩句。


    一句是“待會信王殿下需要喝下一杯‘醉生夢死’便可以感受不到痛苦。”


    另一句是“換血以後,若信王殿下身體強健,或許能再看一次春暖花開。”


    我心下了然,“那......可真是好極了!”


    自從北境歸來,我很少能睡地安穩,所以我不得不承認,“醉生夢死”雖然很苦,但實在是個好東西。


    這一覺,我睡地很香很甜,也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


    床榻之上,我思及過往,愛過,恨過,瘋過,笑過,哭過,雖覺年少輕狂,但從無後悔。


    ......


    夜,來的快,去的遲。


    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慕容婉最終被安葬在皇陵,諡號“孝賢”,舉國上下,無人不傷心落淚。


    然後,便是皇帝陛下大病痊愈的消息傳遍整座天下,舉國歡騰,大街小巷共同慶賀大周曆代最聖明的皇帝陛下收獲重生。


    繼北莽歸降以來,這是皇兄第二次大赦天下。


    禦內衛四大統領連同曹輝留下的九名義子,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去了北境。


    薛海因舉報晏行歌罪證有功,官複原職後,卻選擇告老還鄉。


    守城將軍李沐成了新的羽林衛中郎將,而他的兄弟李宇以及趙景行,則是被安排進了翰林院。


    至於冷冽與拓跋傾城,聽說又和好了,婚期就定在正月初六,雖說怎麽看怎麽草率,但我知道,他們是怕我沒有機會參加了,為了感激他,也為了最後跟我的朋友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我將夏竹托付於他。


    就連被燒成灰燼的慕容府,也重新開始修砌。


    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隻可惜小蘭父親當年的冤案,皇兄雖欽賜了一名“始作俑者”為其正名,但真相卻永無昭雪之日,這也成為我心裏永遠的痛,但又因著醉仙樓本就是她的長輩李進酒所開,所以小蘭順理成章的成了醉仙樓新掌櫃。


    皇兄最後問我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我告訴他,“我隻想去一處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那樣的地方。”


    皇兄點點頭,默然半晌道:“去吧,她在等你。”


    我發自內心地感激他。


    在皇宮住了好幾天,我早就不耐煩了。


    簡單的分別後。


    我吃力地走出皇宮,宮門前正停放著一輛寬敞的馬車,車夫看起來也很老練。


    我無需多想,也無需多問,隻是在李沐的攙扶下,上了這輛馬車。


    馬車內空無一人,但有一種很特別的香味,我記得很清楚,名字叫做“迷魂攝魄。”


    撩起車窗上的簾子,我最後看了一眼這位新任羽林衛中郎將,感慨頗多。


    他眼含熱淚,一揖到底,“恭送信王殿下。”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聲音在整個皇宮迴響。


    “恭送信王殿下。”


    話似已說盡,就好像從現在開始,我跟這座天下再無瓜葛。


    我淡淡開口道:“走吧。”


    車夫應了聲,緊接著便傳來馬鞭的破空聲。


    ......


    承天門上,皇兄目送著馬車離開,直到徹底消失在視野時,他終於笑了。


    ......


    又睡了不知道多久。


    一路的顛簸之後,我忽然意識到馬車已經停了。


    我連續問了好幾遍“到了嗎?”


    也或許是我的聲音過於微弱,一直無人迴應。


    我疑惑的揭開簾子,才發現那車夫早已不見了蹤影。


    下了馬車,然後舉目望去,不遠處的湖水宛如鏡麵,清澈透亮,倒映著周圍的山巒與天空,宛如一幅動人的畫卷。


    湖水旁,坐落著一座新建的農家小院,院子裏綻放的梅花正生機勃勃,許許多多的花枝伸出了土牆之外。


    柴門前正站著一位身著翠綠青衫的少女,盈盈笑著。


    她招了招手,步伐輕快的朝我奔來。


    我幾乎喜極而泣,腳下的步伐也不由的加快了幾分。


    四目相對,然後,兩兩相擁。


    這個擁抱,我已等了太久太久,所以我再也不願放手。


    淚眼朦朧中,我仿佛又看見了阿梅,夏竹,秋菊,小蘭。


    她們各自折下一截花枝,然後正遠遠地,笑嘻嘻地看著我們,興高采烈地揮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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