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和平,大勢所趨,更是天下人所向,你曾作為征北大將軍,也更要帶頭放下對北莽的成見,往日仇恨,也該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從此以後,視天下為一家。”


    我緊握著拳頭,頃刻間,已是從指縫間滴下鮮血,我實在不甘心,皇兄此舉無異於再次讓我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我想起北境死去的英靈,想起阿梅被北莽人所殺,想起冷冽因北莽人而重傷,此刻正昏迷不醒,我不能對不住他們。我又想起沁芮,想起拓跋萬世說的那番話,我再也無法直視自己的內心,皇兄,你縱然是天下之主,難道便可以一句話抹殺他人的心血和心酸麽?


    我默默站起身,手掌下意識的撫在腰間,卻是空空如也。我冷聲道:“皇兄,臣弟不答應!京城動蕩都尚未平息,談何天下和平?”


    皇兄神情微變,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反駁他,忽然握緊茶杯,嚴肅道:“天下是朕的,可由不得你!天下大事麵前,也輪不到你來教朕!”


    我雙指並在一起,指著這位普天之下身份最尊貴的男人,高聲道:“哪怕陛下誌向如何遠大,聖心如何寬容,眼界再高,我也不敢苟同!我曾答應過那些死去的將士,死去的無辜之人,一定要為他們討迴一個公道!所以,我一定要讓拓跋萬世開口!”


    “放肆!”


    曹輝快步走上前來,握著我的手臂,焦急的低聲勸道:“信王殿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還不快給陛下認錯!”


    我甩開曹輝的手臂,繼續說道:“陛下,降書今日才送達京城,尚未昭告天下,難道一點點的時間都不能給我嗎?”


    皇兄依舊無動於衷,勃然大怒道:“朕是皇帝,還是你是皇帝?是朕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你不要仗著是朕的弟弟,便可以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天下和平,是整個大周近百年來,幾代君王共同的希望,豈能因你一人的私心,哪怕有一點點的推遲?”


    我勾起嘴角,輕笑道:“我承認,我是有私心,我是不願就這麽放任北莽人安然離去。難道陛下就沒有私心嗎?難道陛下想的不是將這不世的功勳讓史官們早一天記錄在冊?難道不是為了早一天讓整個天下歌頌陛下的聖賢功德?難道不是為了在這曆史長河中留下一個‘’千古一帝‘’的稱號?”


    皇兄臉色陡然陰沉,高高舉起茶杯,似要怒摔出去。


    我掩麵苦笑,自顧自的說道:“難道真的被我猜中了陛下的心思?我倒想問問陛下,我三十萬大軍在玉門關外浴血奮戰三年,共斬敵軍頭顱七萬三千兩百餘顆,死去將士,五萬一千三百四十餘人,陛下,這些將士的功勞該怎麽算!他們又能否在史書上被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曹輝猶豫片刻,道:“信王殿下,每個陣亡的將士,不都會有三十兩銀子的撫恤金麽?而且也都會再三確認由家人領走的。”


    話音剛落,我便毫不猶豫的扇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三十銀子!能給他們換來一個兒子,換來一個丈夫嗎?”


    皇兄嗬斥道:“現如今大勢所趨,兩國交好已成定局,你想怎樣?”


    我長舒一口氣,拱手道:“陛下,我隻想要一個答案。”


    皇兄緩緩放下手裏的茶杯,眯起眼眸道:“你想要什麽答案?”


    我抬起頭,義無反顧的問道:“當初陛下三道聖旨召我大軍南撤,三道聖旨上的理由皆是國庫空虛,糧草軍餉供給不足,無法支撐大軍繼續北伐。”


    “不錯。”


    我微微一怔,道:“我想問陛下的是,真正讓大軍南撤的原因,是否是因為當初那個初進宮的秀女李沁芮?是否真如傳言所說,陛下當真是沉迷美色,昏庸無能?”


    此話一出,曹輝已是冷汗淋漓,磕頭如搗蒜,顫顫巍巍道:“陛下恕罪,信王殿下前一陣子受了風寒,昏迷兩天兩夜,昨晚上大病初愈,結果又為了冷家大公子琳了一夜的雨,許是發燒,給燒糊塗了。”


    指也指了,罵也罵了,我算是豁了出去,就算為了我心裏的那一抹希望,哪怕今日一死,我也要知道真相。


    我不相信,我此生最敬重的人會欺騙我,“陛下,你迴答我!”


    “哈哈哈.....”


    皇兄突然大笑起來,隨後,笑聲戛然而止,緩緩說道:“朕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父皇已舊疾複發,重病纏身,有一天,父皇召我入宮覲見,父皇拖著病體對我說,‘向禹啊,你自小就由名師教導,學業和武藝都已出類拔萃,這點朕很放心,但朕今天要跟你講講真正的帝王之術,我聽聞此話,連忙戰戰兢兢地跪下,可我的心裏卻並不在意,父皇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竟沒有一件值得稱頌的功績,後來禦駕親征北莽,奈何屢戰屢敗,靠著和親,才勉強保持住北境平安,現在又跟我談什麽帝王之術?”


    提起父皇,我默默下跪,曹輝也已是淚流滿麵。


    皇兄仿佛在自顧自的訴說著一個故事,語氣平和道:”父皇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要將江山托付給我,他問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當上了皇帝,想怎樣治國?我毫不猶豫的告訴父皇,文治武功,父皇卻是哈哈大笑,告訴我做皇帝是很累的,即便辛苦一生,也不一定能留下一個賢明的名聲,但如果有一天累了,鬆懈下來了,那麽轉瞬之間就會成一個昏君。”


    “朕問你,你覺得父皇是一個昏君嗎?”


    我忙道:“臣弟不敢。”


    皇兄笑了笑,接著問道:“那麽,你現在說朕是昏君,朕真的是昏君嗎?這位子,若是讓你來坐,你會如何?”


    我低著頭,很想開口說話,可對於這樣的問題,一時間,我又該怎樣迴答?我隻是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


    皇兄仰頭歎息,一手緊抓著龍椅扶手,一手死死按住茶杯,突然厲聲道:“你既然覺得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那麽,你一定想過,有朝一日,你會親率大軍殺進皇宮取而代之。”


    我頓時驚恐萬分,猛然抬頭高唿道:“臣弟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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