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下地牢,一如往日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


    我的身邊跟著兩個差役,一個押著鄭文涼,一個押著那豐腴婦人。


    陳衡這次仍沒有跟來,他倒是對我放心的很。


    我想了想,他憑什麽不放心?


    我瞥了眼鄭文涼夫婦,後者如鼠見貓。


    “先生不必如此,隻是帶你見個人,就可以帶著尊夫人離開了。


    鄭文涼忽然跪地道:“草民鄭文涼參見信王殿下。”一旁震驚不已的婦人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五體投地,顫聲道:“草民鄧氏,叩見王爺,先前草民口無遮攔,若是有得罪王爺的地方,還請王爺千萬千萬別放在心上。”


    霎時間,走廊兩側黑漆漆的監牢中,喊冤聲空前絕後。


    我默默歎著氣,強忍住視線絲毫不移,隨即停下腳步,啞然失笑,又迴過身扶起夫婦倆,故作驚訝道:“先生如何猜出?”


    鄭文涼抬起頭,歎氣道:“我早該想到的,天底下叫那個名字的,隻有一人才是。”


    我點頭,想來也確實不用瞞著他,拱手道:“確是如此,不過與先生一談,實屬受益良多,此番事了,本王請先生喝酒,與先生促膝長談,先前之事,多有得罪,實是無奈之舉,權當本王賠罪了。”


    鄭文涼驚慌失措,又下跪道:“草民不敢。”


    我微微搖頭,抬手示意道:”先生莫要拘小節,隨本王來吧,待會兒若是還有得罪先生的地方,還請先生見諒,先生也無需多說話,問就說,不問就不說,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如此可行?“


    鬢角微霜的中年人若有所思,心神不寧。


    我轉過身,笑而不語。


    “吱”的一聲。


    厚重的鐵門緩緩推開。


    比起前幾日,拓跋萬世的臉色倒是好了不少,身上的血跡也被擦拭幹淨,猙獰的肌肉看起來硬結如鐵。我頗為欣慰。


    他直勾勾的盯著我,直到看到鄭文涼夫婦,如春風般怡人的目光中,仿佛驟起春雷。


    我越發覺得,這雙眼睛配他這張臉,實在浪費!若是長在趙姑娘臉上,那才叫相得益彰。


    拓跋萬世死死盯著我。


    我也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圈,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指著靠在門口的中年夫婦倆,道:”拓跋大俠可認得他們?“


    拓跋萬世閉口不言,隻是目光掃向夫婦倆時,莫名地多了些許善意。夫婦倆的目光卻是躲躲閃閃,就好像做了什麽虧心事。


    我接著道:“拓跋大俠,我有一些疑問,能否如實相告,與國事,大事無關,隻是我個人的一些困惑,想必拓跋大俠也有一些事想問問我。“


    拓跋萬世皺起眉頭,猶豫不定,像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道:“你說的不錯,你可以問,但我問你時,你又能否如實相告?當然,也與國事無關,與大事也無關。”


    我點頭道:“可。”


    拓跋萬世又沉聲問道:“我如何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我豎起三根手指,立誓道:“蒼天在上,我東方和煦在此立誓,若接下來,拓跋大俠所問,我並沒有如實迴答,就讓我日後不得善終,死於非命,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我身後的鄭文涼不知怎的,身形一顫,不可思議的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反問道:“倘若拓跋大俠沒有講實話呢?”


    拓跋萬世朗聲笑道:“我拓跋萬世五歲習武,十四歲初出江湖,自是牢記江湖道義,從不失信於人,倘若日後我說了假話,就讓蒼鷹日夜啄食我的軀體,虎豹豺狼嚼碎我的骨頭!”


    我微微一笑,“可。”


    拓跋萬世看著中年夫婦倆,開門見山道:“你是如何找到的他們?”


    我如實說道:”若我說是無意中碰到的,你定然不信,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往往無巧不成書。“


    拓跋萬世又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咬牙道:“好,姑且我信了你,你想問什麽?”


    我隻當問拓跋萬世的問題都是最後一個會有答案的問題,所以我思忖良久後,問道:“你的眼睛是鄭先生治好的,而我也聽說了所謂的換目之術,而你的妹妹拓跋傾城,她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的把眼睛換給你?你先不要激動,我也真心勸你,不要問為什麽我會知道拓跋傾城這個名字,當然,她為什麽願意,我更不想了解,我就權當是你們兄妹情深。所以,我隻想問問你,為什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妹妹的眼睛,你失去過眼睛,自然明白失去眼睛是如何的痛苦!她這一生算是徹底的失去了光明,再也看不見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愛人的容顏,拓跋大俠是否會在午夜夢迴時,有過那麽一絲一毫的後悔?”


    拓跋萬世緊閉著雙眼,默不作聲,神情痛苦至極。


    鄭文涼忽然悲切道:“王爺,草民可以替他迴答。”


    我沒有迴頭,冷下一張臉,驟然掐住拓跋萬世的麵頰,嗬斥道:“迴答我!”


    拓跋萬世睜開雙眼,已是淚如雨下,嗓音嘶啞道:“不錯,我確是萬分後悔,當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到了,卻也看到她再也看不到了,我曾懇求那位先生,能否將眼睛換迴去.....”


    鄭文涼搶話痛聲道:“不怪他,是那個少女以死相逼……”


    “以死相逼?”


    我突然轉身,沉聲提醒道:”鄭先生,進門之前,本王已經提醒過你,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但一定不要多說。“


    鄭文涼將懷裏的婦人抱的更緊了些,卻是不卑不亢道:”雖不明白王爺為什麽這麽問他,但是我也想問問王爺,難道揭開別人的傷疤,直致見到他人鮮血淋漓,這便是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樂趣麽?難道似王爺這樣的人物,身邊卻沒有少女那樣心甘情願之人?所以王爺才有這樣可笑又可悲的疑問?”


    中年人的一番話更像是一柄利刃,狠狠插在我的心間。


    我的腦海裏不停地閃過所有與我親近之人,難道真如中年人說的那樣?我再捫心自問,盡管方才這個問題實非出自我的本心,但藏於袖中的雙手依然止不住的顫抖著,我厲聲道:“住口!”


    中年人直視著我的目光,正色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王爺既不能感同身受,又何必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若隻是為了心裏的那點惡趣味,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沒什麽意思!“


    我有些後悔把他帶進來,就算非帶他不可,也該割了他的舌頭!


    我怒斥道:“鄭先生,若是想活著從這裏出去,就不要自作聰明!本王要做什麽,還輪不到你一個江湖郎中指指點點。“我伸出手掌,然後緊緊握成拳頭,道:“你隻需要記住,你還你夫人的命就捏在本王的手裏!”


    中年人抬起頭,死死盯著我,正要反駁,身旁的婦人卻是緊緊拉著自家男人的衣角,然後搖搖頭,懇求道:“當家的,別說了。”


    拓跋萬世高聲道:“先生,你跟這種人說什麽道理,他懂的什麽是情,什麽是義嗎?”


    中年人迴望了一眼懷中的妻子,終是歎了口氣,闔上眼眸,閉口不再言語。


    我極力壓製著怒氣,收迴手掌藏於袖中,握緊拳頭,沉聲道:“拓跋萬世,在你問我之前,我想先讓你看一樣東西。”


    拓跋萬世微微一怔,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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