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相街上,柳雨和春芽進了街頭一家插屏幌子鋪,人還未說話就被掌櫃的委婉請了出去,說是今日沒有她們能買的東西。


    若星和顧泱泱下了馬車,瞧見的就是柳雨和春芽在街市裏與人爭論的一幕,春芽像個大鳥護著雛兒一般擋在柳雨麵前。


    那店家被她們罵得狗血淋頭,但就是不讓進鋪子,好在看起來春芽和柳雨並沒落了下風。


    這街市上的鋪子,但凡興隆的,大多背後都有主兒,東相街離禦街不遠,這裏鋪子的主兒更都是王公貴族,什麽人想給玲瓏四司使絆子,若星心裏大概是有數。


    “怎麽辦啊若星。”顧泱泱急得一個頭兩個大,“晨時我還去了西街和北街的街市,我都還沒說我是誰呢,就被人給趕出去了,難不成我長得太美貌了,嚇著他們了?”


    若星想了想,道:“是有人有意如此作為,不過,他們不讓玲瓏四司買,總沒人敢拂了將軍府的麵子,泱泱,你去和春芽姐姐說一聲,讓她們迴去請張管事一道去采買。”


    顧泱泱應了聲,走出兩步又止住了腳步:“你不跟我一起去?”


    若星莞爾:“我還有些要事要辦,你先去,我去去就迴。”


    “不行,上次遇了刺客,春芽姐姐交代過,不讓我們獨自行動,你等等我!”顧泱泱提裙小跑到那鋪子前,抓住春芽好一番交代,然後才跑迴來。


    她牢牢抓住若星的手臂:“好了,我陪你去辦事罷,那些人可罵不過二位姐姐,我過去時,她們正在吆五喝六讓眾人評理呢,嚇得那掌櫃臉都綠了!”


    若星拗不過顧泱泱,隻好帶著她一道拐去了旁邊積慈巷的一家醫館,顧泱泱不明就裏,隻能跟著她走過去。


    這家醫館在盛京城十分有名,祖上是宮裏禦醫院出來的,醫術聞名已久,顧泱泱眼見若星掏出一錠好大的銀子,看著抓藥的小廝將銀子收走,直楞楞跟著銀子往前走了兩步。


    “若星,你得什麽病了這是?難道真腎虛了?”顧泱泱心痛地望著若星,仔仔細細將她身上梭巡了一遍。


    若星捂住她的嘴:“……我什麽事兒都沒有,別胡說,我隻是要打聽一點事。”


    說罷,小廝從後堂掀開簾子走出來,道:“我家郎中允了,二位姑娘隨我來吧。”


    進了後堂,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慈眉善目的郎中坐在遠處的診案後。


    因不便與女子診病,一般隻望聞,郎中舉手示意她們止步,問道:“二位姑娘麵色紅潤,是有何不舒服才來此?”


    若星微微欠身,道:“大夫,小女無病,隻是家中有人莫名染毒,一時之間不知是毒,這才想來請教一下大夫。”


    “你且說來聽聽。”


    若星迴想著昨夜江焉闌的病症,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不敢遺漏半分。


    “會發臆症,渾身寒如冰川,疼痛發抖……”郎中捋了捋胡須,“可還有什麽更特殊一些的症狀?”


    若星想了想,忽而想到剛去陸家時,她遇到過一次江焉闌毒發,算了算日子,正和昨夜是同一日……


    “也許……每月會定時毒發。”


    郎中蹙眉道:“姑娘所說的症狀過於籠統,老夫無法確定是哪一種毒,不過此前,老夫曾為一位禁軍中人治過蠱毒,那症狀倒是與你所描述很是相似。”


    禁軍中人?若星心下打鼓,隻道:“您但說無妨。”


    郎中:“那位禁軍中人,是在多載前大榮第一次與南鉞交戰時染上的蠱毒,那蠱名為夜叉,是南鉞最惡毒的蠱,服下者即被種蠱,月月發作,發作時如萬蟲啃食五髒六腑,中蠱者因痛不欲生引發臆症,重則癲狂自伐者皆有,唯有繼續服下夜叉才能平息一二,但服食越多,離亡期就越近。”


    顧泱泱一聽到這蠱毒的名字,隻覺有些熟悉,等郎中說完,她一拍腦袋,“我也聽說過這個夜叉草,是在……是在……雲中仙閣裏!”


    “泱泱,你知道這個毒怎麽解?”若星一怔,急忙問道,此前顧泱泱給雲中仙閣供酒賺銀錢,認識一些牙子,興許真的聽過。


    顧泱泱茫然搖頭:“怎麽解不知道,但是聽聞這種蠱也有催情的劑效,所以……有些雲中仙閣的姑娘會用來綁住情郎……”


    話還沒說完,顧泱泱就見若星不知想到何事了,臉色唰地一沉,兩頰旋即爬上嫣紅幾許,詭異地沉默了。


    若星抿了抿唇,問道:“可有解蠱之法?”


    顧泱泱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兩道目光齊刷刷看向郎中。


    郎中咳了咳,看了一眼若星,道:“解法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反正你這等柔弱的姑娘,應當是不行的。”


    若星又拿出一錠銀子放到診案前,“請大夫明示。”


    郎中掃了一眼那銀子,不動聲色掃到袖中:“若姑娘有心,一可不要讓中蠱之人繼續服用夜叉,發作之時唯有生扛過去,方可不再讓蠱毒深入,二需……尋天山頂的雪蓮,懸崖下的鳶尾,以人血做引,喂中蠱者服下,方可解夜叉之蠱。”


    人血做引?若星蹙了蹙眉,以人血做引的藥方子,本就是一道蠱……


    郎中見她不語,歎氣道:“正如姑娘所想,夜叉之蠱無解,隻能用新蠱驅散舊蠱罷了,並且,此前那位禁軍中人,服下解藥後,最終還是沒有挨過去,生生痛死了。”


    郎中說到這裏,已沒什麽好在告知她們的,便擺手讓她們走。


    若星被顧泱泱牽著走出醫館,整個人三魂不在了七魄一般,她不敢想江焉闌在戰場上究竟遇到了什麽。


    但不管要上天下還是下懸崖,她都不怕。


    在她最孤寂困頓之時,是那個戴麵具的少年始終跟在她身後不離不棄,為她遮風,為她擋雨,為她點燈。


    所以多黑暗的路她都不怕了。


    她要救他。


    顧泱泱見若星臉色微黯,不敢打攪她,默然陪著她上了馬車,一路迴到將軍府,馬車剛停在府外,就聽見一陣嘈雜聲。


    顧泱泱掀開簾子下車,見將軍府的張管事負手對著春芽和柳雨搖頭,道:“那些鋪子都是良民所開,買賣亦是自願,人家不願意賣,我們怎可利用權勢壓迫?我們少將軍可不是這種人,況且少將軍忙於軍務,哪有空管這等小事。”


    饒是春芽一向溫柔,都被這張管事氣得翻了個白眼,“兩日後開府宴就要辦了,張管事,您說如何是好呢?”


    張管事油鹽不進:“這就是你們四司的事了,我們請你們來排辦宴席,如若沒有能力,那便換有能力的來就是。”


    春芽到底明白了,這張管事不想得罪那些鋪子背後的主兒,更不想為這一點小事煩擾他家少將軍,就此一口迴絕了。


    若星掀開簾子下了馬車,走到春芽身邊,輕輕拍了拍春芽的手背,讓春芽不要生氣,她對張管事歉道:“管事說得是,是我等僭越了, 此事我們會自行解決,還請不要煩擾到少將軍。”


    張管事見她那麽懂事,自然樂意。


    春芽悶聲看著若星:“你啊你,你不會也是如那張管事所說,不想去煩擾少將軍吧?”


    若星被點中了心事,並不是承認,隻是道:“我們可是剛剛贏了驚鴻初賽的四司,若是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以後如何還接別的官眷的席麵?”


    雖是強詞奪理,但還是有些道理,春芽不再和她計較,隻問:“那眼下,我們去哪裏采買?”


    若星其實也沒主意,歎了口氣道:“實在不行,我們便去黑市。”


    春芽想到上次她在黑市差點沒命之事,說什麽都不肯,寧願不做這開府宴了,也不能再去黑市。


    若星忽而想到什麽,道:“聽聞今夜大相國寺開了珍奇夜市,要連開三日,定匯集了許多五湖四海的珍奇異寶,既然其他地方都不賣給我們,不如,我們喬裝進去試試。”她麵色從容,“珍奇夜市隻允許有邀貼之人進入,那我們就裝作盛京城那群最愛玩樂的公子哥兒們去,至於邀貼,就要拜托柳雨姐姐了。”


    柳雨用絹帕輕輕擦著額頭出的汗,笑道:“包在我身上吧,不就是一個邀貼,就是身份通牒,我也能造個以假亂真的出來。”


    春芽抿了抿唇,覺得不合適,卻又不知道還有什麽法子。


    等玲瓏四司的人一走,張管事搖了搖頭,臉色沉下來,對身後的小廝道:“去守好門,一會兒長寧公主到府上拜訪,可千萬不要傳出去了。”


    “是。”


    不多時,本該在公主府舉辦桃花宴的長寧公主乘坐著一輛素麵馬車,停在了將軍府後門。


    長寧公主一身丫鬟打扮,鬼鬼祟祟進了將軍府。


    玲瓏四司的馬車正巧從巷子口路過,軟簾被輕輕掀開,又無力地垂下了。


    長寧公主進了將軍府,一路上無人阻攔,她大力推開正院書房的門,見江焉闌竟在悠閑地畫堪輿圖,她氣急敗壞闖進去,壓低聲興師問罪:“江焉闌,你竟敢不來赴宴!我問你,那南鉞二皇子長那麽醜,你怎敢密信讓我將他納作麵首,作踐誰呢這是?”


    江焉闌充耳不聞,一筆一劃將西涼的堪輿圖做上標記,才施施然道:“公主殿下,若是不想和親嫁與這位二皇子的哥哥,那唯有勉為其難了。”


    長寧公主一愣,是啊,二皇子都這般醜,那大皇子豈不是醜爆了?


    她很絕望,並極其後悔選了江焉闌做盟友。


    ……


    夜幕垂落,萬盞燈火燒夜,幌子飄揚的酒樓鱗次櫛比,街市喧鬧聲來來往往,河中賣貨船舟穿梭過橋,若星換了一身男裝站在橋上,凝望著盛京綿延不絕的夜市。


    不遠處就是大興國寺。


    她如今身上一身碧青綢緞長衫,不信還有人能認得出。


    隻不過,她們沒看到,身後一直跟隨著一輛黑漆馬車,此時正緩緩停在橋麵不遠處,馬車上的人挑開簾子,露出半張風韻猶存的貴婦之容。


    李香雪嗤笑一聲,對身旁的賀連心道:“有珩王殿下的吩咐,我看這盛京城還有誰敢賣東西給玲瓏四司,若是開不成將軍府的開府宴,我倒要看看她們還能在這盛京城內待上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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