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在將軍府安穩地睡了一覺,晨時坐上將軍府的馬車,她撩開車簾深深看了一眼陳舊肅穆的將軍府,歎了口氣,對車夫道:“走吧。”


    馬車緩緩駛入晨霧之中。


    江焉闌從府邸正門迴到院中,帶著侍衛一路走向地牢,地牢內,仵作正在驗屍,正是前夜裏自盡的刺客。


    江焉闌坐在太師椅中,骨相極好看的手輕輕支著額頭。


    仵作取了一碗清水,在那刺客的傷處用匕首沾了一絲烏黑的殘血,放到清水中,端到江焉闌麵前:“少僵局請過目。”


    江焉闌接了過去,見那一滴汙血在清水中陡然泛起白沫,仿若沸水升騰,一抹奇異的烏木腐爛味混合著血腥味舒展在空中,江焉闌蹙了蹙眉,沉聲道:“鴉無吟?”


    “正是。”仵作低眉恭敬迴道,“這毒用烏木沉入,所以泛著烏木之味,服下者即刻七竅流血斃命。”


    鴉無吟,是江焉闌最熟悉不過的一種毒。


    因為這種毒,是金麟禦衛內部專用,藏在口牙之中,在被俘之時自盡所用,去命速度快準狠,此刻他的口中,就藏有那麽一顆。


    作為金麟禦衛指揮使,他並沒見過兩名刺客,又亦或是,太子殿下私養的其他禦衛……?


    “嘩啦”一聲,手中的碗被他摔到地上碎成四分五裂!


    江焉闌捏了捏額角,體內隱隱一股戾氣不受控製地湧上來,口中泛起一抹血腥味。


    “少將軍……”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再睜開眼時,琥珀眼中彌漫著絲絲血霧:“備車,進宮。”


    晨霧退去之時,馬車停在了玲瓏四司的小院旁,若星謝過車夫,提著裙子和路上順道買的朝食春餅下了馬車。


    玲瓏四司小院外的巷子裏,幾名勁裝打扮的侍衛已然守在了不遠處,但並不上前叨擾。


    “吱呀”一聲,院中木門被推開,若星本以為家中應當無人這麽早起來,不曾想,映入眼簾的,是院中的台階上相擁而眠的三個姑娘。


    聽到開門聲,春芽當先醒來了,見到若星迴來,她揉了揉眼,起身快步上前牽過若星的手臂,慌張道:“星兒你昨日去哪兒了,你嚇死我們了……”


    “我沒事,這不是好端端 迴來了嗎。”若星見她這副著急的模樣,心下一動,反手抓過春芽的手腕,“春芽姐姐,這兩日你們是不是也遇到了刺客?”


    春芽點點頭,“昨日我們一迴來,院裏竟然藏了兩個人,差點就……不過你別擔心,是陸大公子救了我們。”


    “陸初霽?”


    恰巧,柳雨悠悠醒來,伸了個懶腰,迴神後看到若星迴來了,立刻站起身來把若星身上都摸了一遍:“星兒你沒事吧?你這身衣衫是哪裏來的?”


    是將軍府的女使給她換上的衫裙,此前她恍惚想著江焉闌的事沒太注意自己身上穿了什麽,這會兒被柳雨提醒了,才發現,原來女使給她拿了一身昂貴精致的碧色雲羅銀絲走線錦裙。


    若星挑了挑眉,淺淺莞爾:“暫且先別說我,說一說你和陸大公子是怎麽迴事吧?”


    柳雨見若星還有心思調侃自己,一顆心吞了迴去,她不自在地伸手理了理精心梳的流蘇髻,臉上浮現兩抹粉都蓋不住的紅霞。


    “我和他沒關係,他如今是京中炙手可熱的公子哥,不日就要科考入仕,我身有賤籍,能和他有什麽關係?前日裏隻是去找他問了問江少將軍的事,恰巧他在為軍中辦事,設計騎射的機關,我為他改了改圖紙,作為買消息的報酬。”


    若星本還想調侃幾句柳雨是不是春心萌動,但聽她如此平靜地提到“賤籍”二字,一時之間有些心疼,不想柳雨妄自菲薄。


    她拉起柳雨細白的手,道:“等我們贏得了驚鴻宴,第一件事就是為你洗去賤籍。但你也要知道,不管你是什麽身份,你都是我們帳設司最厲害的姑娘,才華馥比仙,不是一般男子配得上的。”


    柳雨見若星被晨霧氤氳得粉嫩透白的小臉上擺著認真的神情,心下縈繞多時的困頓莫名消散了一些,她“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若星的臉道:“就你嘴甜,賞你們今日去酒樓吃一頓去,我做東。”


    若星眨眨眼,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長寧公主是否派人送來了將軍府的賓客單?”


    春芽:“是,昨日送來的,說是給參賽的四司們做排辦。”


    若星立刻抱過柳雨的手臂得寸進尺:“那我們今日就去景樂宮吃席如何?”


    “乖星兒,你可真會幫我省銀子。”柳雨微微一笑,“那且換衫走吧,泱泱呢?”


    三人一迴頭,隻見台階上還有隻小豬唿唿大睡,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若星幾人出了門,自然是要在東相街上先從街頭逛到街尾的,甜糕鋪子最是喜愛出新品,這幾日推出了琉璃葡萄軟酪、梅子煎,若星受了幾日苦,總要第一個吃到的。


    春芽最是了解她,從早晨就聰明地沒有問她昨日在哪裏就寢,身上的衫裙哪裏來的,又是誰救了她。


    此刻見若星心情這般好,心下已了然。


    “星兒,將軍府上的軟榻可好睡?”


    若星一口糖葫蘆含在口中,咽不下去,不過她也沒想過隱瞞,隻是道:“前日我去鬼市打聽少將軍之事,恰巧那裏是少將軍管轄地,我遇到了刺客,確實被他所救。”


    春芽猜中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試探道:“那……少將軍可有與你說什麽?”


    “隻問了刺客之事,”若星眼神微亮,“不過,我有一些別的收獲,先去景樂宮再說。”


    東相街上,景樂宮自換了掌櫃後,沒多久便翻修了一遍,原本酒樓外掛滿了各式新品菜肴的五彩幌旗,風一吹飄滿整個盛京城的上空,好不氣派。此刻為了避人耳目,酒樓外幌子都扯了,奢華自不如從前。


    但一到夜間,酒樓壁沿上層層碧燈燃起,恍若白晝,樂坊瓦舍之聲在酒樓內高昂如浪,昭示著這裏還如從前那般繁華。


    若星幾人進了店,店小二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番,柳雨最見不得別人用這種目光看自己,一揮袖子要了一個河邊廂閣,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景樂宮大廳的台子上有樂坊在奏《曲水流觴》,圍繞著台子四方的則是巨大的會轉動的木案,木案上放著各式看菜,供來客點菜。


    若星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神奇的木案上,轉頭問柳雨道:“這個木案雨姐姐會做嗎?”


    柳雨道:“有點麻煩,但不難做。”


    若星一臉殷勤好學:“我可以學嗎?若是用在開府宴上,似乎還不錯。”


    柳雨十分大方:“教你有何難?隻不過製作起來所需時辰太久,那將軍府又什麽都沒有可依靠搭建的,可能趕不上開府宴了。”


    若星若有所思點點頭,迴想著將軍府裏那幾顆蕭瑟的銀杏樹,除此外當真別其他可排辦,這將軍府哪裏像一個新貴府邸的樣子?就是她這等平民住進這冷清的府裏,也要耐不住性子逃跑了。


    顧泱泱一聞見酒香,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問店小二道:“聽聞景樂宮今日上了新酒色,乳玉酒和葡萄美酒?先給我們各上一壺!”


    掌櫃眯眼笑道:“姑娘好運氣,今日新酒隻剩最後兩壺,正好被姑娘碰上了。”


    “如此好運,那是要感謝掌櫃的了。”顧泱泱彎著眉眼轉頭對著柳雨諂媚的笑。


    柳雨心下了然,從荷包中拿出碎銀,賞給了店小二。


    待四人到廂閣坐下,店小二很快就上了酒,顧泱泱給她們解釋道:“這兩道新品,都是從南鉞傳來的,乳玉酒是用羊奶釀造,而葡萄美酒自然就是用新鮮的葡萄,特點是不澀口,迴味香甜甘醇……”


    正這般說著,廂閣迴廊上忽然傳來一聲怒斥:“什麽賣完了?你可不要糊弄小爺,不然你們這景樂宮明日就再換一次掌櫃!”


    “小公爺,小的哪敢糊弄您呀,這最後兩壺酒確實被隔壁廂閣的人點走了,您要不,明日再來?”


    “不行,小爺今日非喝到不可!”


    囂張跋扈的少年音從廂閣外怒氣衝衝傳來,下一刻,她們廂閣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隻見一個身穿褐色狐裘大衣、頭上用玉帶綁著高高的馬尾、麵上戴著金絲楠木麵具的少年站在門口,手中提著劍,劍尖揚起,指著桌上的酒壺,少年昂首道:“我要買你們剛點的兩壺酒,你們開個價吧,多少小爺都給得起!”


    若星的目光停留在那少年的麵具上,俱是唿吸一窒。


    這個麵具……是當年江白曜在金麟山莊曾戴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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