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二十一年春,病休多載的聖上忽然頒布清吏律,嚴格徹查朝內鋪張設宴的官員,查出貪腐者,嚴懲不貸。


    陸賀兩家的宴席擂台打完不過短短三日,一向太平安穩的大榮朝堂忽然掀起了風浪,《清吏律》頒布後,首位被抓進大理寺候審的,就是賀大人。


    這幾日,陸家上下一片喜慶,陸春彩和陸灼彩雙雙定下了親事,陸灼彩許給了伯爵公子,陸春彩的夫家雖無爵位,但也是前途光明的翰林院編修,這下,陸家可謂是雙喜臨門了。


    若星幾人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打算這一兩日租到合適的院子就搬走,不過尋尋覓覓了三日,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


    今日聽聞東相街上開了一家新的熟水鋪,若星便攜春芽在看宅間隙過來歇息一二,順便嚐嚐熟水鋪的冬日新品。


    若星要了兩份紫蘇熱飲,然後到熟水鋪子對麵買了兩份蝦仁煎餅,春芽看她專心研究吃食,知道她心情應當極為不錯,大概晨時,賀大人被抓的消息傳遍了京中。


    但吃了幾口煎餅,若星卻又皺了皺靈巧的鼻尖。


    陪著若星找了三日院子的春芽一眼看出來她在愁什麽,上前用絲絹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道:“星兒,你是不是還在惦記靈動坊那個院子?”


    若星點點頭,想了下,又搖了搖頭:“現在賀大人被抓了,李司長必然保不久那個宅子,但我們手上的銀錢一時半會是不夠盤下來的,就不急於一時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搬出陸家,然後,去敲登聞鼓。”


    宋娘子被冤枉流放已過去四載之久,是時候,該和賀家清算了。


    春芽一愣,卻是驚道:“不可!你敲登聞鼓狀告賀大人,是越訴,要先挨三十個板子的!況且張司長那邊沒有送來新的證據,你若有命敲,卻不一定有命等得到證據……”


    若星托著腮,望著不遠處緊閉大門的賀府,這些年來,她們在揚州收集了一些賀大人貪腐的罪證,隻是還不夠,如今一來,倒是可以用上了。


    她挑了挑眉道:“隻要能給姑母找迴公道,我不怕挨板子。昨夜,我讓泱泱和雨姐姐去賀府後門守著,賀府此時混亂,必然有家仆被發賣或逃離,如果能找到幾個從賀家從揚州到京城的家仆……”


    春芽眼眸一亮:“是了,賀家倒了,定能審問出什麽來!”


    “正是,我與她們約好了有消息就在此見麵,現在隻用等。”若星喝了一口紫蘇熱飲,杏眼舒服地微微眯起,晨光落入窗台,勾勒得她的影子像隻慵懶自信的貓兒一般。


    一盞紫蘇熱飲的功夫,隻見兩道蹁躚的身影從人群中奔來。


    顧泱泱一進熟水鋪子,先要了兩杯熱飲潤口,急死春芽了,柳雨一把拉開她,手掌一拍桌案,簡額明要:“抓了兩個準備逃跑的女使,一個小廝,這會兒我已讓人把他們綁了放客棧去了。”


    若星拍了拍袖子上的煎餅碎屑,颯爽站起來身來,負手走出去:“走,去審一審。”


    客棧內,兩個女使和一個小廝被五花大綁丟在了地上。


    若星等人推門而入,女使小廝們剛想唿救,卻在看見來人手中亮堂堂的匕首時嚇得一僵!


    若星並不與她們廢話,她徑直往案邊一坐,將匕首放在麵前,一字一句道:“賀大人已經完蛋了,你們自己選,是要老實一點,還是要被我扭送去京兆尹,同賀大人做個同窗?”


    兩個女使瘋狂搖頭,賀大人若是真犯了罪被抄家,這些下人俱也是逃不掉的。


    “好,那我說什麽,你們便如實迴答我,你們當中,是否有人在揚州時就在賀大人家當差?”


    其中一個藍衣女使激動得直起身子,若星微微頷首,春芽上前去將女使口中的布條扯了下來。


    若星:“四載前,賀大人家曾舉辦了一場鬥獸宴,你可在場?”


    女使猶豫了一瞬,怯懦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賀大人和他的妾室李香雪將一頭虎屍運送進一家四司的地窖內栽贓之事?”


    藍衣女使抖了抖,卻是忽而閉起了嘴,隻連連搖頭,但若星瞧她的反應,反而更確定了,這個女使知道內情。


    若星想了想,隻是淡聲道:“你若不說,我今日是不會讓你走出這個房門的。”


    這句並無什麽力道的威脅,在藍衣女使耳中卻變成了要麽將她拉去京兆尹,要麽用匕首取了她小命的意思,登時越想越害怕。


    藍衣女使磕了個頭,顫聲道:“姑娘饒命,我本隻是個下等女使,並不能窺探到內情,隻是四載前,確實聽我家主君說過將虎屍連夜運送到玲瓏四司之事,但並沒有親眼所見。”


    “好,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若星深唿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等了四載,終於等來這一句確定的證據,她心中翻湧著波浪,身邊三個姑娘俱是一樣,當年被賀家誣陷,玲瓏四司被害得四分五裂,她們等這一刻已然等了許久許久。


    若星誠懇道:“姑娘,我等隻是為家中親屬伸冤,並無害人之意,這賀大人作惡多端,不如你幫我們簽下賀大人和李香雪的訴罪狀,我便重金送你離開京城安頓,這個交易,應該很劃算。”


    藍衣女使在聽到李香雪的名字時,身子莫名一顫:“李小娘……她,她什麽都沒做,她隻是被主君逼的。”


    顧泱泱“呸”了一聲:“胡說,你們李司長就是賀家這棵腐爛的樹上最壞的樹根!”


    沒想到能聽到女使為李香雪說話,若星想起當年在玲瓏四司門口打死丫頭的李香雪,不由得冷笑:“可當日我姑母是被李司長親自帶著衙役抓走,再也沒有迴來,你要我如何相信這些事與李司長無關?”


    說到這裏,若星忽而想到什麽,問道:“你們如此膽大,半夜三更從賀家逃走,是有人放了你們的身契?”


    藍衣女使垂下眸子不語。


    若星歎了口氣,猜到了:“是李司長吧。”


    那藍衣女使依然不語,若星卻已知自己猜對,李司長當年能當眾打死一個丫頭,現在卻輕易放了這些女使小廝的身契助他們逃亡,真是矛盾。


    但不管她為人如何,當年陷害宋娘子的事是板上釘釘的。


    “姑娘要我簽訴罪狀,小人惜命,不敢違逆,但小人所知全情就是賀大人一手所為,再多的,打死小人也不知。”


    眼看這女使是擺明了不會供出李香雪來了,柳雨彎腰在若星耳邊道:“不如,就先讓她簽,李司長是賀大人的妾室,賀大人若是被抄家,他的妾室焉能逃掉?”


    若星一時半會別無他法,隻得點了點頭。


    午後,她們尋到東相街尾的一處出租的小院,月租金隻要兩貫錢,當夜立即從陸家搬了出去。


    翌日,若星聞雞而起,換上了一身素色襦裙,梳洗整潔之後,她看向鏡中一潔如洗的自己,又覺得少了些什麽,輕飄飄的。


    眸光無意中落到首飾盒深處靜靜躺著的那支蜜櫻寶石釵上。


    她拿起來,猶豫了一會兒,抬手插到了烏黑的發髻上。


    發簪重量微沉,幾乎可以忽略,但讓她覺得心中無比堅定。


    這個公道,姑母已然等了太久了。


    若星抿了抿唇,起身走出院子,走進天光大亮的日頭裏,一步一個腳印,向著登聞檢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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