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帶著女使們匆匆走到後廳偏院,那是白家大娘子遣給玲瓏坊做後勤使的,此時院子裏置著的,正是柳雨所製的新式屏風九射格。


    “姑母,請您責罰奴婢。”


    眾人一進偏院,隻見一個身著桃花暗紋軟衫的水靈姑娘往地上“噗通”一跪,低著頭求罰。這個姐姐若星見過,那便是泱泱帶著她在牆頭上見過的,帳設司第一好的柳雨姐姐。


    宋娘子伸手將柳雨從地上扶起來,待春芽搬來了鋪好香蒲的檀木軟椅,自個兒坐下了,淡定問:“慢慢說,怎麽迴事?”


    柳雨走到九射格邊上,用力把那假樹枝幹推著轉了個圈,露出了背後的機關,原本這個機關,是用榫卯製作了一個軸輪,每個齒輪尖端都綁了一根金絲線,用於控製假樹上的禮盒,如今,軸輪已經碎得七零八落,再也轉不起來了。


    “這軸輪上我特意做了機關,隻要禮盒那端振動,軸輪就能感應到,然後拉動金絲線,讓禮盒打開,現在軸輪無法使用了,臨時再做也來不及,這一看就是被人砸壞的,也不知是什麽人,怎的會有這樣的壞心思……”柳雨咬了咬唇,努力把眼淚憋迴去,“姑母,我現在便去和白家請罰吧。”


    宋娘子起身細細看向那軸輪處,確認無法立即修好,最終無奈搖了搖頭,“我是你們的姑母,出了問題,自然是我去擔責,雨兒,你去將備用的九射格拿出來,我們且去庭院向白家大娘子說明情況。”


    備用的九射格是普通的九射格,沒有什麽新奇的地方,宋娘子想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些奇珍異寶拿出來放到格子中,興許還能有救,如今,得罪白家才是萬萬不可的,玲瓏坊的名聲比什麽都重要。


    柳雨垂下頭,手指拂過這個她熬了幾個日夜才做出來的新奇玩意兒,重重摩挲了一下,萬般不舍地放開了手。


    “等等……這裏麵,是不是可以靠人鑽進去,手動控製金絲線?”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柳雨抬頭去看,她沒見過若星,但從若星身上的素衣來看,應當是玲瓏苑裏頭的粗使丫頭,一時間有些愣,畢竟這粗使丫頭,在苑裏是說不上話的。


    柳雨猶豫了一下,說:“可以是可以,但是這假樹幹太窄了,便是你這樣的小兒,也是無法容納的。”


    若星因為流浪市井,比同齡的孩子都要瘦弱,饒是如此,那假樹幹看起來不過一尺多的寬度,著實看著令人窒息。


    若星卻不在意,她當場脫了有些寬大的外衫,單薄的裏衣緊緊貼在細小的軀幹上,瘦弱得觸目驚心,“不怕的,我會縮骨,姐姐盡可讓我試試吧,”


    當下也沒什麽辦法,宋娘子當機立斷,把那碎掉的軸輪拿到一邊去,把假樹幹背後的木頭板悉數取開,示意若星進去試試。


    若星像個小兔兒一般,倏地鑽了進去,她小心翼翼貼著木板移動,想要拿起綁著金絲線的碎輪軸,然而嚐試了幾次,她連拿出都有些困難,就在柳雨不忍心想要讓她出來時,隻見她快速用力,將兩條手臂從側身處抽了出來,拿起軸輪抱在胸前,嚐試著扯了扯金絲線。


    “啪嗒”幾聲響起,掛在書上的禮盒因為金絲線的扯動,頓時開花了幾個,露出裏麵的珍品。


    若星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好了,這樣可以!就是要麻煩姐姐們連我一起抬過去了,有點重。”


    柳雨的目光落在陰影中她的手背上,看不清是否受了傷,迫於情勢,她隻得一咬牙,將禮盒合上之後,點了點頭:“好,待會兒你隻要細心感受金絲線的振動,然後拉動金絲線即可,辛苦你了,若星妹妹。”


    宋娘子一句話沒說,隻是伸手掐了掐若星並不嫩滑的小臉,而後抿著唇合上了木板,轉身命幾個女使:“你們幾個,把九射格抬到庭院去,切記小心,千萬不要磕了碰了,輕拿輕放。”


    女使們應下,都知道若星在裏麵,不敢怠慢,十分小心地合力抬出了偏院。


    庭院中,觀星宴正是熱鬧之時,賓客們遊湖上醉酒,吃菜行酒令,投壺爭彩頭,歡聲比比皆是,更有賓客因為吃多了酒,爬上了樹,仰星對詩。


    此時清溪中的酒已流到第八盞冷玉酒,女使們將屏風九射格抬到了湖邊,宴席案台前,白家老爺喝得有些微醺,指著那屏風道:“這是什麽新奇玩意兒,誰來介紹一下?”


    柳雨走上前去對眾人一福,恭敬道:“迴老爺,這是奴婢自創的九射格,因為有個九個能夠自動打開的禮盒格子,所以名叫九星連月屏。”


    “哦,如何自動打開?”白老爺子抿了口冷酒,來了興趣。


    柳雨取過漆木托盤上前,其中有數個栩栩如生的獸禽木雕,她低眉道:“老爺,大娘子,您們可各挑一個木雕,然後砸向和木雕畫著獸禽一致的格子,格子便會自動打開。”


    她在製作這款格子時,在木雕中放置了機關,唯有砸中標誌一致的獸禽,才會讓金絲線振動。


    賓客和主人們第一次見如此奇巧的九射格,皆是興致高昂,白家老爺先讓大娘子取木雕,大娘子挑選了一隻兔子,白家老爺挑了一隻鷹,大娘子示意讓自家老爺先丟。


    許是醉了酒,白家老爺第一次丟,失手了,第二次挑了個雄雞,依然失手,眾人有些熱忍不住哄笑起來,白家老爺掛不住麵子了,甩手就把那木雕放托盤上,再不理了。


    隻見白家大娘子站起身來,昂首走了幾步,隻輕輕一丟,竟精準無比丟中了兔格!


    無人注意到,柳雨驀地挺直了背,手緊緊摳著托盤。


    下一刻,隻聽一陣哢噠聲在夜裏響動起來,那兔格猶如盛放的夜曇花,嘩啦打開了木質花瓣,格子中靜靜放著一個鑲著細碎寶石的騰雲馬酒壺,格子中的珍寶都是白家提前送來做禮品的,白家大娘子對此並不意外,隻是對這個新奇九射格十分驚訝。


    “姑娘,你真是好一雙巧手啊,如何才能讓這個格子自己打開?”


    柳雨微微欠身,笑道:“大娘子您謬讚了,不過是雕蟲小技,不值說道,如果大娘子喜歡,今後我們玲瓏坊還有更多新奇的小玩意兒。”


    白大娘子立刻懂了,這機關定然是不好與外人說的,是她冒昧,於是她令人賜了杯上好的冷玉酒給柳雨,不再追問機關的事了。


    不多時,庭院裏的賓客都為這玩意兒沉迷不已,行酒令的聲音又在湖上此起彼伏來。


    淩晨時,這一場熱鬧的觀星宴,終於結束了。


    女使們將九星連月屏抬到偏院後,柳雨急忙忙拿開板子,“若星妹妹,你可還好啊?”


    若星在裏麵困了一夜,早已睡著了,隻是一雙小手上,竟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凝固了的血痕,如一朵梅花般,綻放得淩冽。


    柳雨怔在當場,伸手去抱若星時,若星的手不慎將她袖中的一條絹絲手帕抓在了手中,手帕一角,依稀露出了“靈動”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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