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張繡到過荒涼戈壁,看過蒼茫大海,踏過廣袤無垠的草原。


    美景無數,她最喜歡的,還是黃澄澄的麥田。


    她在小村子裏頭停留最久,把手藝傳給吃不起飯的小乞丐,衣衫襤褸的農家女。


    有些天分極高,隻要教授針法,再勤加練習,日後一定能闖出名聲。


    天分低的,靠手藝吃口飯,也不是問題。


    踏遍江山萬裏,已是十年之後了,她迴到師父住過的茅屋,一針一線,把萬裏江山圖收尾。


    外麵大雪紛飛,屋裏炭火很暖,火爐子上還放著兩塊烤紅薯,滿屋紅薯香味兒。


    翠兒進屋,給張繡披上披風,“縣主,陛下和三皇子來了。”


    “外頭冷,請他們進來等。”張繡一針一針繡著,頭也沒抬。


    “是。”翠兒去門口,請皇帝和三皇子進屋,關緊房門,給兩位倒茶,“陛下稍等,我們縣主……”


    “好了。”張繡收針去線,把針線放到一邊,站起來,“陛下看一下,是否滿意。”


    萬裏江山圖長約二十丈,厚厚一卷,皇帝走過去,小心翼翼打開,便見蒼茫大海浮現在眼前,海風帶著鹹腥味道,一艘漁船駛向對岸,對岸是巍峨高山,烈日當空,曬得皮膚生疼。


    皇帝有些喝,見一戶農家開著門,有個小夥子在劈柴,便去借水喝,小夥子往屋裏喊了聲,“媳婦兒,拿水。”


    農婦端出瓢水,問他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要是幹買賣的,往前就是鬧市了。


    走了一天,到夜裏,到了鬧市,茶館,酒樓,一間挨著一間,他就這麽往前走。


    天亮後,看見一片片麥田……


    很久之後,皇帝卷起萬裏江山圖,抱在懷中,“都說萬裏江山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朕,偏要把它帶墳墓。張繡師,朕沾了你的光。對了,你想要什麽,黃金還是珠寶,隨便提。”


    “陛下已給過民女縣主的名號,夠了。”張繡淡淡地道。


    幾年過去,張繡相貌沒有太多改變,一頭黑發長過了腰,隻用一根布條束著,加上身披白狐披風,越發淡雅清麗。


    皇帝打量她兩眼,“你的手藝,傳得還順利嗎?”


    “還好。”張繡請皇帝坐,她也坐下,翠兒奉上兩杯茶,她品了一口,接著說:“這些年,我教過的徒弟,沒有萬人,也有幾千。若她們再把手藝往下傳,早晚有一天,就都有飯吃了。”


    皇帝歎氣,“讓子民吃飽,本是朕的責任,有人挨餓,便是朕這皇帝不合格。皇兒……”


    “在。”三皇子應聲。


    “迴宮後,傳旨。”皇帝說:“為感謝張繡師繡出萬裏江山圖,所有百姓,減免賦稅三年。”


    “是。”三皇子瞧了張繡一眼。


    張繡微微彎腰,“陛下英明。”


    皇帝笑,“我皇兒的皇子妃位一直空缺,朕很看重張繡師的見識和胸襟,而且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保護你。不如朕再做個媒……”


    張繡搖頭,“我有男人,還有孩子。”


    “什麽時候的事?”三皇子忽然接話,看她一眼,目光轉向別處,“我派去的人,沒說你成親了。”


    “很久以前。”張繡說。


    確實很久了,久到她忘了幾年,可是每天晚上,依舊能聽見程超在耳邊說話。


    他說孩子很聽話,跟奶奶睡一聲都不哭,就是想娘,天天嚷著來看她。


    他說,火苗計劃已經啟動了,第一個出去開分廠的,是張小勇和燕子,廠子暫時交給翠花管理。


    等她醒了,等著她主持大局。


    還告訴她,張程集團籌辦了火苗基金,每年往裏麵放一筆錢,隻要開分廠,就可以用。


    他說,敢和皇帝的兒子糾纏不清,早晚找過來教訓她。


    還說:“老婆,我好像從來沒說過,我愛你。”


    她放不下孩子,更放不下他。


    “萬裏江山圖,陛下滿意就好。”張繡說:“民女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皇子妃的位子,還是留給別人吧。”


    “你……不識好歹。”三皇子輕哼一聲,轉過身去。


    “看來,張繡師還是看不上我兒子。”皇帝說:“罷了。你還有何心願,隻要開口,朕一定滿足。”


    她有心願,不過皇帝辦不到,“不必,萬裏江山圖已繡完,我……”


    係統:宿主繡成萬裏江山圖,觸發額外獎勵,


    如意值,五級。


    提示:如意扣形態化完成。


    如意扣出現在掌中,羊脂白玉,溫潤細膩。


    係統:如意扣可助宿主完成心願。


    請問宿主,是否現在使用?


    張繡端著杯子,手微抖,“是。”


    請宿主說出心願。


    “我要……迴家!”


    ……


    “大夫,我老婆剛剛眼皮動了動,是不是快醒了?”


    “說不好。但是程先生,程夫人已經昏迷兩個月了,恐怕……當然,我們也希望奇跡出現。昨天給夫人抽血化驗,我們發現一件大事……”


    張繡被吵得睡不著,用了很大力氣才把眼皮掀開一條縫,模模糊糊地,看見程超站在病床邊,和大夫說話。


    程超穿著件襯衣,袖子卷到手肘,下擺掖進了褲子裏,似乎瘦了很多,側臉依舊清俊,隻是鬢邊添了兩根白發。


    張繡流下淚來。


    程超沒有看見,皺了皺眉,問大夫,“什麽事?”


    大夫說:“我們發現……”


    張繡嗓子幹癢,咳嗽兩聲。


    程超似乎不敢相信,愣了一下,轉過頭,見張繡眼睛睜開了,急忙走近,拿紗布幫她擦淚,“哪兒不舒服?能不能說話?”


    躺著實在難受,張繡試著往起坐,“喝、水,咳咳……”


    程超扶著她靠在床頭。


    拿出聽診器,大夫給她檢查。


    程超慌忙去倒水,提起暖壺,眼睛還在盯著張繡,仿佛生怕她消失。


    水倒滿,溢出來了都沒發現,杯子倒了,“啪嚓”摔到地上,迴過神,重新倒了一杯。


    大夫檢查完,站到一邊。


    程超坐下,舀起一小勺水,吹了吹,“我老婆還好吧?”


    大夫說:“目前看來正常,真是奇跡,隻是……不確定腦部有沒有受損。”


    大夫話說得委婉,他是怕張繡腦子受傷,會變成傻子。


    程超手頓了一下,喂給她水。


    溫熱的水滑過咽喉,舒服多了,連著喝了幾口,覺得有些惡心,張繡搖搖頭。


    “餓不餓?”程超放下杯子,“想不想吃東西?”


    她又搖頭。


    程超想了想,問,“我是誰?”


    他不是怕她變傻,是怕現在的她,不是張繡。


    張繡明白他的意思,扯出個笑,“程哥。”


    程超眼裏泛起水汽,“錯了。”


    “我男人。”


    “還有呢?”


    “我孩子的爹。”


    程超笑出聲,把她摟在懷裏。


    “……程先生。”大夫打斷倆人,“昨天的檢查結果……”


    “說。”程超又拿過水,喂給張繡,“再喝一口,待會兒讓娘送點兒吃的。”


    張繡乖乖喝了,又覺得惡心,忍不住趴到床邊幹嘔。


    程超急忙給她拍背,“大夫,怎麽迴事?”


    大夫琢磨一會兒,“昨天我們從血液中發現,程夫人懷孕了,這應該正常反應。不過,要做個b超進一步確定。”


    去做過b超,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很健康。


    二十三年後。


    “近日,千年前的萬裏江山圖被修複成功。萬裏江山圖長約二十丈,其中囊括了大海,平原,沼澤,以及荒漠,波瀾壯闊。其中人物更多,生動地為我們展現了千年前的萬裏江山。


    修複者,是我們華夏繡師協會會長,張繡女士。


    感謝她用神奇的刺繡文化,為我們描繪出千年前的美景。這幅萬裏江山圖,將在博物館永久收藏。


    願我華夏大地,萬裏江山永存!”


    拖拉機上,程希看完新聞,合上筆記本電腦,伸了個懶腰,露出脖子上的如意扣,


    “我娘真棒!”


    “那當然。”拖拉機一個顛簸,旁邊的趙翼緊緊抓著拖拉機,臉都有些白,“那可是、我幹娘。”


    程希剝了個橘子,給他一瓣,趙翼搖頭,程希就沒客氣,把橘子放嘴裏,問開拖拉機的大哥,


    “大哥,快到了吧。”


    剛說完,大哥停下拖拉機,“前邊路難走,自個兒去吧。”


    程希跳下車,給大哥錢,大哥沒要,掉頭走了。


    前麵哪還有路,全是稀泥,一眼望不到頭。


    趙翼發了半天愁,把背包往胸前一挎,彎下腰,“我背你,程希,上來。”


    程希朝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別沒大沒小的,叫姐。”


    趙翼嘟囔,“不就大幾個月嘛。”


    旁邊有人路過,脫了鞋和襪子,光著腳過稀泥。


    程希也把鞋和襪子脫了,“趙翼,你迴去吧。”


    “我迴去?”趙翼瞥她一眼,嘟囔,“誰給你做糖醋魚。”


    程希卷起褲腿,提著鞋襪,背著包,追上前麵的大叔了,“叔,咱們村委會在哪兒?”


    大叔看她兩眼,抽口煙袋,“城裏來的娃娃吧?咋?還想去俺們村委會旅旅遊?”


    “那倒不是。”程希嘻嘻笑笑,“我是來開廠子的。”


    “啥廠?”


    “繡廠。”


    大叔笑,露出一口黃牙,“那可是手藝活兒,俺們村兒沒會繡花的。還窮。你們城裏娃娃受不了,還是早點迴去吧。“


    “這不怕。”程希提了提背包,“大叔,您就告訴我,村委會在哪兒就成。”


    “我就是村長。”


    “那正好。大叔,您拿大喇叭喊喊,問問誰想學繡花,我會手藝,保證掙錢。”程希說:


    “誰來,我都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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