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王奉旨迴京,迎請太後、皇後一塊來洛陽,聖旨裏沒提“遷都”兩個字,隻說“恭迎太後至洛陽賞雪,共迎新春”,可所有人都從中嗅出不祥的意味――皇帝、太後、皇後都不在,京城還叫京城嗎?


    這天早晨,東海王帶領一隊人,剛走到城門口就被攔下,一群官員堵在街道上,氣勢洶洶,帶頭者是禮部尚書劉擇芹。mianhuatang.info


    劉擇芹原在戶部當侍郎,曾經隨同皇帝參加第一次巡狩,立過一些功勞,升為尚書,後來又調至禮部,是最後一位奉旨來洛陽見駕的重臣,剛來三天,正好趕上這件大事,他要向天下人尤其是朝中群臣證明,自己並沒有在皇帝麵前屈服。


    “東海王,你要去哪?”劉擇芹不客氣地抓住韁繩,大聲質問。


    空中飄著雪,四十多名官員堵在街上,這種場景可不多見,百姓遠遠觀瞧,不敢靠近,守門士兵更是視而不見。


    東海王苦笑道:“我這不是奉旨迴京嘛,劉尚書怎麽沒去參加朝會?”


    “朝會不急。我問你,是不是要迴京城迎請太後與皇後來洛陽?”


    聖旨都是公開的,東海王沒什麽好隱瞞的,“是啊。”


    “此事絕不可行,正月裏有祭天、祭祖,大臣正力勸聖駕迴京,怎麽能將太後、皇後也接到洛陽?你不能去。”


    “劉尚書,你想勸陛下迴京,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可是我有聖旨在身,不敢停留,要不……”東海王彎下腰,小聲道:“我在路上走得慢點,劉尚書說服陛下之後,再發一道聖旨把我追迴來。”


    劉擇芹不上當,大搖其頭,“你現在就迴頭,咱們一塊去見皇帝,勸皇帝收迴聖旨。”


    “劉尚書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領旨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這一迴頭,可就是抗旨不遵。”


    “你都敢建議皇帝遷都,還有什麽可怕的?”


    東海王臉色一變,“劉尚書,你在胡說些什麽?誰說遷都了?”


    劉擇芹抓住韁繩不放,“不用裝傻,我們都聽說了,迎請太後、皇後是第一步,然後就是宗正府、大將軍府、大理寺與六部,再後是宰相府,最後連太廟也要遷到洛陽,這都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東海王急忙擺手,“不是不是,跟我一點關係沒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劉擇芹身後的一名官員衝上來,劈頭蓋臉地喝道:“就是你,前天你見過陛下,密談良久,昨天陛下頒旨迎請兩宮,今天你領旨出發,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眾人齊聲指斥,東海王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也不敢辯解,隻能用力掰劉擇芹的手指,大聲道:“你們不要亂猜,沒人說過要遷都,我是奉旨行事,奉旨行事!”


    官員們將東海王團團圍住,甚至有人伸手要將他從馬上拽下來。


    東海王焦頭爛額,身後的隨從有幾十人,被大臣隔開,不敢上前相助。


    皇帝這一招真是太狠了,東海王有苦說不出,隻能一個勁兒地大喊“奉旨行事”。


    這出鬧劇持續了將近兩刻鍾,終於被一聲大喝結束,“讓開!通通讓開!”


    一名極其高大的將軍大步走來,衝進人群,像拎小雞似地抓住官員,一個個往兩邊拋去,為東海王開道。


    “我是禮部尚……”劉擇芹一句話沒說完,也被扔到一邊,那人倒有分寸,沒有太用力,眾官員頂多在雪地上摔個跟頭,無人受傷。


    東海王拱手道:“多謝樊將軍。”


    攀撞山也不還禮,在馬臀上一拍,大聲道:“快走吧!”


    東海王當先出城,身後的隨從跟上,一路疾奔,心中都想,到了京城,不知會是怎樣一副場景。


    樊撞山轉身,攔住眾多官員,他說話總像是在吼叫,“別追了,兩條腿追不上四條腿。”


    劉擇芹拍掉身上的雪,怒道:“樊撞山,說清楚,陛下若要遷都,你是支持還是反對?”


    樊撞山聳下肩,“陛下去哪我去哪,陛下指哪我打哪,莫說遷都,就是遷國我也沒有意見。”


    劉擇芹麵紅耳赤,在這次持續數月的鬥爭中,朝廷一方之所以處於下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掌握兵權,南、北兩軍被調至塞外,居然沒幾個人反對,告病的一些將領很快又“活蹦亂跳”地迴到軍中,至於像樊撞山這樣的“愚忠者”,在軍中不在少數。


    “咱們去見陛下,今天必須將事情說個清楚!”劉擇芹大聲唿籲,得到眾文官的迴應,一塊浩浩蕩蕩地去往行宮。


    韓孺子在大廳裏嚴陣以待。


    一大早來參加朝會的官員比平時少了一半,韓孺子知道有事發生,於是派樊撞山去給東海王送行。


    官員們站在廳內廳外,個個低頭不語,劉擇芹等人趕到的時候,對這些準時參加朝會者投以鄙夷的目光。


    廳內狹窄,劉擇芹隻能帶幾個人進去,全是禮部官員,再怎麽著禮節不能破壞,還是得向皇帝磕頭,等太監宣布平身,才能站起來。


    “陛下,臣等晚來,隻為一件事:新年將至,陛下不肯迴京祭天、拜祖,卻要迎請太後、皇後來洛陽,更有傳聞聲稱陛下要遷都至此,臣等不解,請陛下說個明白。”


    “遷都?誰說要遷都?京城乃本朝太祖選定,經營百有二十餘年,耗費無數財力,怎麽可能說遷就遷?誰說的這種話,必須嚴懲!”韓孺子冷冷地說。


    劉擇芹一愣,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竟然拿一件還沒公開的事情來質問皇帝,氣勢一下子全消,輕聲迴道:“原來不是遷都,那就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朕在問你,究竟是誰在散布這種居心叵測的傳言?”韓孺子更顯嚴厲。


    劉擇芹撲通跪下,“是臣誤聽謠言,該當死罪。”


    官員跪下一大片,韓孺子臉色仍未緩和,“劉擇芹,你是禮部尚書,專掌朝堂禮儀,乃朕之股肱大臣,不為朕排憂解難也就算了,為何帶頭鬧事?遷都這種無稽之談,你竟然當真,哪天若是有人謠傳朕駕崩了,你也相信?”


    劉擇芹汗流浹背,一個勁兒地磕頭請罪,唯一的安慰是,他並非第一個敗在皇帝手下的大臣,幾乎每一位大巨都是鬥誌昂揚地來洛陽,灰頭土臉地返京城。


    皇帝的臉色總算稍緩,宣布繼續朝會,迎請太後、皇後之事再也沒人敢於反對。


    朝會之後是顧問的小會,這些人大都被派去各地為官,隻剩少數人還留在皇帝身邊,地位更顯重要。


    康自矯隱然已是這些人的首領,一直以來,他都是皇帝的支持者,以猛將之姿與眾人爭論,今天他卻比較沉默,等小會結束,他請求留下,要與皇帝私談幾句。


    “陛下真無遷都之意?”康自矯必須問個清楚。


    韓孺子的態度緩和多了,“康卿先說說看法,遷都是好是壞?”


    “遷都確是一招釜底抽薪,可是對大楚的傷害更大,一百多年來,大楚的根基都在關中,一旦遷至洛陽,動搖甚大。”


    “前朝也有遷都之舉吧?”


    “有過,可情況完全不同,欲行遷都,得有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新辟疆土,比故地更加肥饒。所謂地利,舊都破損,修補比重建更耗財力。所謂人和,新臣來自新地,都有遷移之心。大楚此三者皆不具備,如果陛下隻是為了與大臣爭鋒,遷都實在無益。”


    韓孺子點頭,“康卿所言甚是,所以大臣們懷疑朕要遷都,豈不可笑?”


    康自矯也有點糊塗,“如此說來,陛下真的無意遷都?”


    “朕無意遷都,朕要再造第二座京城。”


    康自矯愣住了。


    “京城地處關中,與天下一半郡縣相隔頗遠,人所謂‘天高皇帝遠’,朕的旨意常常執行不下去。洛陽地處天下至中,前往各方都比較通暢,因此朕欲在洛陽設一永久行宮,有事則來,無事則去。也不耗費太多人力,對此府稍加改建就好。”


    韓孺子頓了一下,“皇權隻在十步以外、千裏之內,朕不能令天下靠近朕,隻能由朕去靠近天下,四方巡狩耗時費力,不如長久巡狩洛陽。”


    康自矯躬身,“微臣明白了,陛下需要微臣向外人做些解釋嗎?”


    “不必,就讓傳言多散布一會好了。”


    康自矯明白皇帝的意思,這是轉移大臣的視線,如果現在就提出要建“巡都”,大臣還是會堅決反對,先用“遷都”吸引眾人,然後再以妥協的姿態提出隻建行宮,就會容易得多。


    康自矯行禮,“一直以來,微臣都堅決支持陛下,充當口舌先鋒,雖然沒說服多少人,但是起碼不令陛下這邊靜默無聲。”


    “朕得益康卿甚多,不會忘記。”


    韓孺子以為對方在要官,康自矯接下來卻道:“以正治國者長久,以奇獲勝者可一可再不可三,陛下半年來皆行奇招,微臣鬥膽問一句:陛下打算何時當一名真正的皇帝?”


    這是一次極其大膽的提問,康自矯生性狂妄,再加上深知皇帝願聽真話、實話,他才能問出來。


    韓孺子眉毛微微一揚,思考多時,決定給康自矯一個迴答,“如無意外,明年仲夏之時,朕即能返奇歸正。”


    韓孺子盯著康自矯,這雖然隻是一句簡單的承諾,如果落入大臣耳中,卻是一次重大泄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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