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就像是一大片幾乎沒有起伏的平原,不管一條江河在上遊如何狂野,流到這裏都要不知不覺地慢下來,好處是能夠滋潤更廣闊的土地,壞處是一切事情的進展都變得迂緩,急也沒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朝廷的辦事原則基本上是廣開言路、擇優而選,通常耗時長久,一件小事也能持續三五天,若是大事,五六個月都在正常範圍內,大量時間用在互相遞送公文以及監督公文是否合乎規範上。


    皇帝認為匈奴、海盜、雲夢澤、西域是四大患,而且都與兵事相關,宰相申明誌據此要求兵部發布公文,命令一定品級以上的將官按期送上應對策疏,皇帝如不滿意,則擴大範圍,要求文官也交策疏,還不滿意,就要向整個天下征集了,以期獲得民間高人的指點。


    幾個月內,朝廷都有事可忙,就是遲遲不見結果。


    韓孺子等不了,他有自己的辦法,趁著大臣們忙於任命新官員、征集對策,他下了一道旨意,要求少府整修倦侯府,作為皇帝與皇後在京城裏的別宮。


    倦侯府如今是潛龍之邸,皇帝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大臣們一致同意,皇家宮苑無數,遍及天下,皇帝常去的沒有幾處,誰也沒料到,倦侯府將會成為皇帝的另一個駐地。


    少府負責管理皇室財物,喬萬夫被調到這裏擔任少監,雖不是正職,與敖倉令相比,也算是一步登天,他的第一件任務就是整修倦侯府,花費極少,隻是堵住了幾處多餘的門戶,重新分配房屋,方便宿衛將士居住。


    僅僅十天之後,倦侯府可以迎接舊主了。


    這天上午,皇後崔小君先來,看到自己當初養的雞鴨如今已經成群,非常高興,重賞了看守府邸的總管太監何逸。


    下午,皇帝也來了,與皇後一塊遊園懷舊,傍晚時分,興致未減,宣布要在府裏過一夜。


    太監們準備不足,一時慌亂,皇帝再次傳旨:既然倦侯府內一應俱全,用不著非得迴宮取用,一切從簡即可。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也沒幾個人猜到皇帝的計劃。


    皇後是其中一位,因為皇帝曾經向她透露過幾句。


    崔小君覺得很有意思,還有些不安,“這樣真的可以嗎?朝中大臣,還有宮裏……不會同意吧?”


    “皇宮與倦侯府,你喜歡哪一處?”


    “當然是這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


    “那就行了,如果皇帝連這點事情都決定不了,還稱什麽天下之主?”


    崔小君能感覺到皇帝越來越堅定的信心,笑道:“人家不敢指責陛下,卻會說我這個皇後不守規矩。”


    曾有皇帝不喜歡皇宮,經常外出,大楚武帝就是如此,但是還從來沒有過皇後長住宮外。


    “抱歉,我拿你當作借口,明天你就可以迴秋信宮,偶爾來一趟倦侯府即可。”


    崔小君搖頭,離開皇宮之後,她的心情好多了,再迴到倦侯府,她可以暫時放皇後的身份,還當倦侯的小妻子,可以撒嬌,可以拒絕,不用考慮太多皇後的職責,“不,我要留在陛下身邊,而且……有一窩小雞快要孵出來了。”


    皇帝與皇後就這樣在倦侯府住下來,對外宣稱仍是暫住,每天早晨迴宮裏拜見太後與王美人,皇後迴秋信宮,皇帝去勤政殿,看上去一切正常,到了下午,兩人卻都前往倦侯府,皇後在後宅忙碌,皇帝在前院按自己的想法處理政務。


    皇帝在哪,奏章就得跟到哪,可是一旦離開皇宮,原有的流程就被打亂,隻能從簡行事,中書舍人趙若素又能像巡狩期間一樣,在皇帝身邊待命了。


    韓孺子沒急著與這位可能的“吏首”溝通,他有其它急事要優先處理。


    大將軍崔宏返京,上疏自陳,以為自己平亂無功,不該受賞,崔家已經蒙受太多皇恩,遠遠超過崔家人所立過的一點小功勞,總之崔宏拒絕子孫封侯,也沒有請立崔騰為嫡,反而願意捐獻此前獲賞的大量財物,幫助皇帝“還債”。


    皇帝將天下流民的欠條收歸少府,被層層重負壓得喘不過氣的百姓自然高興,等著秋後算賬的眾多商人,卻是哀聲一片,可那畢竟是一筆很大的投入,真有膽大的商人放出話來,秋後就去向皇帝要錢。


    喬萬夫計算了少府的帑藏,發現虧空嚴重,連一成流民賬務都還不起,皇帝的“恐嚇”之計也不知到時能起多大作用,崔家的捐獻雖然不多,總算讓少府不至於無錢可用。


    皇後寫給父親的信看來很管用,韓孺子傳旨稱讚了崔宏,但是沒要崔家的捐獻,喬萬夫為此暗中歎息。


    這道聖旨有點特別,是在倦侯府裏擬定,送交勤政殿,讓宰相等人過目,沒有問題又送迴倦侯府,加蓋寶璽,再次送到勤政殿,宰相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它正式頒布。


    直到這時,申明誌等人才警惕起來,察覺到皇帝很可能是要另立一個議政場所。


    這正是韓孺子的目的,朝廷的規矩與慣例自有好處,能夠保證整個大楚正常運轉,但是效率太低,韓孺子決定與它保持一段距離,將日常事務交給勤政殿,自己專心解決那些最為急迫的問題。


    西域的問題最遙遠,相對來說也最簡單,韓孺子在倦侯府再次召見鄧粹與張印,並且允許一批勳貴侍從以及翰林院學士和國子監弟子旁聽,這兩類人是朝廷未來的文武官員,皇帝要從現在開始培養。


    張印還是口拙難言,仍由鄧粹主說,他已經看過了張印的策疏,與老將軍私下裏交流過幾次,甚至去監獄裏探望了張印推薦的那批囚徒,對整個計劃非常讚同。


    那批囚徒有二十多人,都曾在西域任職,因為一次矯詔行事,在桓帝期間被召迴京,逮捕下獄。


    事情並不複雜,西域某國發生動亂,一批大楚官員來不及請示朝廷,發布一道假令,從各國征集士兵,平定了動亂。


    問題在於這批官員的野心比較大,想要立功封侯,平亂之後沒有遣散軍隊,而是繼續征戰,順便將幾個平時不太老實的西域小國的都城也都攻破,以顯示天威。


    西域震恐,連那些忠於大楚的國家也害怕了,偷偷向朝廷送來奏章,說明真相。


    二十幾名官員因此入獄,之後不久,桓帝駕崩,他們的事情就被遺忘,沒處申訴,也不能出獄,關押至今,直到被辟遠侯張印想起來。


    張印沒說的理由,鄧粹替他表達:“如果陛下是要羈縻西域,這些人無用,他們既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科考舉子,一群貪功的狂徒而已,專愛無事生非。如果陛下真要在西域築城以禦外敵,沒有比這些家夥更合適的幫手了。”


    在場旁聽的勳貴侍從與讀書人分成兩派,前者覺得應該讓這些囚徒戴罪立功,後者持反對意見,理由很多,一是西方到底有沒有外敵還不確定,不可擅動,二是這些人由桓帝定罪,身為兒子的當今聖上,不該放他們出來。


    韓孺子讓他們爭吵,與東海王共同擬定了聖旨,任命為鄧粹為護西域都尉、張印為築城將軍,共赴西域,便宜行事,大楚之人,隨兩人選用,不問出處,但是限定一百人,多了不給。


    這道聖旨終於引發了勤政殿的反彈,新任宰相申明誌發現自己再不出頭的話,將會名存實亡,但他也知道自己尚未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地位不穩,說話沒有分量,他壓下聖旨,沒有立刻送迴倦侯府,同時向慈順宮送信。


    慈順宮反應很快,傳懿旨要皇後迴宮,理由是王美人即將被正式冊封為第二位太後,有些事務需要皇後本人處理。


    崔小君不能拒絕,匆匆迴宮。


    韓孺子忙完一天的事情,也迴皇宮,在泰安宮和秋信宮都沒有找到皇後。


    後天即是冊封之日,王美人搬出了上官太後的慈順宮,住進曾歸皇太妃所有的慈寧宮,皇後也被留在這裏。


    王美人病了,起碼臉上帶有病容,身為兒媳的皇後,有義務侍奉湯藥,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讓她離開,崔小君也不想破例,看到皇帝,隻是笑了笑,然後按正常禮儀接駕。


    王美人還沒到臥床不起的地步,斜倚在軟榻上,歎了口氣,說:“陛下來看我了。”


    “母親身體有恙,怎麽不早些通知朕?”


    “也不是什麽大病,這兩天可能忙碌了些,皇後照顧得很好,無需勞煩陛下,隻要陛下能時時過來,讓我看一眼,病就好多了。”


    韓孺子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朕就在宮裏,隨時能來探望母親。”


    王美人勉強笑了笑,皇後等人識趣地退出房間。


    “陛下真的長大了,能夠親政,一個人就能治理整個天下。”王美人讚歎道。


    韓孺子明白母親的意思,笑道:“一個人可不行,必須要有文武群臣的輔佐。”


    “既然如此,陛下為何遠離勤政殿重臣,以至尊之體偏居小小的倦侯府?群臣失君,如嬰兒離母,嗷嗷不止,陛下聽不到嗎?”


    韓孺子依然微笑,“母親有所不知,朕就是想看看群臣的反應,好確定誰更忠誠一些,倦侯府隻是暫居之處,早朕晚還是會迴到勤政殿。”


    王美人盯著兒子,已經沒法再像從前一樣一眼將他看透,但這畢竟是她的兒子、她的一切,歎口氣道:“別的事情我不懂,也管不了,隻有一件事,陛下得給我一個確切的迴答——什麽時候能讓太後與我抱上孫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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