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尤盼從來不知道江慎還會彈吉他。


    大二下,他來看她那天,樂隊裏的吉他手放了尤盼鴿子,說好的練習卻不見人影,氣得尤盼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對著那頭的人破口大罵。


    罵夠了,人也沒迴。


    其他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澆滅尤盼的火。


    正巧這個時候,江慎出現在教室門口。


    “怎麽了?”


    他手上提著一袋奶茶,貝斯手小男生見他出現,精神大振,眼睛亮亮地叫他“慎哥”,熟練地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嘀嘀咕咕小聲地解釋了來龍去脈。


    “就為這事生氣嗎?”江慎點了點頭,交代男生把奶茶分給大家,然後才走到尤盼身邊,故意逗她,戳她的臉,“行了,罵過了這事就過去了唄,別把自己氣壞了。”


    對著所有人冷若冰霜的尤盼在看到江慎出現那一瞬紅了眼眶。


    但她忍住沒有流淚,強著脖子說:“我很生氣。”


    “嗯,我知道。”


    江慎也不急,耐心地給炸毛的貓咪順毛。


    “我們以前從來沒有人這麽放過鴿子。說實話,在場的誰不忙?所有人在這裏等他,他卻說不來就不來。這完全是對音樂的不尊重,他根本、根本沒把樂隊放在心上!”


    “嗯,那我們不帶他玩了。”


    正在氣頭上的尤盼還準備輸出,卻冷不丁地被江慎說懵,“……什麽?”


    江慎笑了笑,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吉他,對著尤盼眨了眨眼:“我會彈吉他,來試試吧。”


    練習結束的時候,所有人如釋重負。


    和江慎說再見時,都不忘真誠地道謝。


    如果不是江慎救場,這場鬧劇真不知道該怎麽結束。


    收拾好東西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江慎忽然伸手摸了摸尤盼的頭,輕聲問:“你還好嗎?”


    那一瞬間,尤盼的眼淚其實已經順著眼角落下。


    別人都以為她小題大做、無理取鬧,隻有江慎知道,她所有的不安與憤怒從何而來。


    尤盼別過頭不願迴話,江慎也沒有強迫她,隻是柔聲地對她說:“我已經去過阿姨的墳前了,跟她說了你的近況。當時的風很溫柔,我想是她在慶幸你過得很好。”


    因為他的話,淚水再也忍不住,盡情洶湧而下。


    今天是母親的忌日。


    這是尤悠離開尤盼的第四年,尤盼卻還沒有學會如何去麵對媽媽的死亡。


    所以她逃避,固執地留在南海不敢迴去。


    不迴去,卻又心心念念,以至於今日的她顯得如此陰晴不定。


    所有慌亂與不安的小情緒都被江慎輕輕鬆鬆地撫平。


    尤盼無聲地哭了很久,而江慎在一旁不說話安靜地陪她。


    直到她終於擦幹眼淚,願意望向他,見到他始終如一的眼睛時,尤盼忽然笑了起來。


    她不提這些難過與絕望,她隻問他:“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會彈吉他。”


    “嗯。”江慎也跟著她笑,笑容溫和,“是我的錯,沒有主動告訴你。”


    江慎總是這樣順著她。


    尤盼心裏當然知道,她故意皺了皺眉,又問他:“那為什麽高中的時候,你不去彈吉他,選擇當貝斯手?”


    “貝斯也很好。”


    “但你吉他明明彈得比貝斯更棒。”


    尤盼的步步追問讓江慎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看向她認真的眼睛,過了好久,才輕輕地開口。


    那一天,在烈日當空的南海,夏日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江慎的臉上,撒下斑駁的光影,星星點點的,如同他很多次對著朋友展現出的溫柔。


    他說:“可是小沈隻會彈吉他呀。”


    多麽溫柔的迴答。


    尤盼再一次直麵江慎的美好。


    在兩人的對視中,時間被無限拉長。


    直到江慎狼狽地別開眼,在他泛紅的耳根裏,尤盼才輕輕歎了一口氣,對他說:“你總是這麽委屈自己,是不是會錯過很多?”


    江慎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麽,沒有迴答。


    而尤盼往後退了一步,遠遠望著陽光下的江慎,低聲呢喃的樣子幾乎快要不像一往無前的自己。


    “江慎,真羨慕以後你愛的人。她該有多幸福。”


    20.


    在大學裏,沒幾個人知道尤盼的青春裏曾存在過宋今安,但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江慎。


    他陪她度過了幾乎整個大學。


    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安全感。


    隻要尤盼需要他,他一定在。


    尤盼至始至終都覺得很幸運,很幸運自己的生命裏出現了這麽好的一個朋友。


    比戀人更親密的摯友,比親人更可靠的摯友,對尤盼而言,江慎成了很特殊的一個存在。


    尤盼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有一天江慎談了戀愛,她會不會很不習慣。


    但這種假設從未成立,她也沒有為難自己,非要找出個答案。


    至少現在,她和江慎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這樣的關係會很長久、很長久。


    如此想法根深蒂固,所以她從未意識到什麽不對。


    直到那天晚上,她和江慎抱怨完樂隊演出的種種紕漏,掛斷電話那瞬,室友無意間和她的對話,才讓尤盼深刻地明白,原來這樣不對。


    “盼,又在和慎哥打電話呢?”


    室友從蚊帳裏探了個頭,問她。


    “嗯。”尤盼對著鏡子開始解複雜的辮子,“你怎麽知道是他?”


    “不然還能是誰?”室友的聲音很清脆,語氣理所當然,“隻有和他打電話的時候,你才那麽放鬆。就連我給你打電話,你也特別端著,語氣冷冰冰的,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會以為你特別冷漠,特別不喜歡我。”


    聞言,尤盼的手一滯。


    她看見鏡子裏的自己表情有些困惑和不解,“真的?”


    “昂。”


    室友像隻開心的百靈鳥,說話的語調永遠上揚,“騙你幹嘛,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說,大家都這樣覺得。”


    沒等尤盼迴複,已經縮迴蚊帳的室友又隨口提了一句,“對了,盼。大二有個學弟想要你微信,幫你拒了哈。”


    突然轉移的話題讓尤盼刻意忽略剛才一閃而過的奇怪感覺。


    她停了一會,重新開始自己的動作,說:“嗯。誰問也別給。”


    “我知道。”室友笑嘻嘻地,嗓門很大,“那些小孩不懂事,你身邊都有慎哥了,誰能挑戰他的地位啊。”


    這下尤盼徹底靜止不動了。


    過了一會,她慢慢放下手,迴頭:“什麽意思?”


    室友沒有看到她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迴:“慎哥不是你男朋友嗎?你們是我見過最幸福的異地戀誒。”


    “不是。”尤盼的語氣越來越冷,“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男朋友。”


    “……啊?”


    室友終於察覺到不對,錦鯉打滾翻身而起,小心翼翼地探了個頭,對上尤盼的眼,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弱,“可是,可是他如果不是你的男朋友,為什麽還要特意考研到這裏呀?我們這邊幾個學校的建築專業都不是特別好吧……”


    “你說,他要考研到這裏?”


    室友已經徹底懵了。


    尤盼不是沒有向她們介紹過江慎,當時說是朋友。


    但誰看不懂江慎的眼神和尤盼的依賴?


    她們一直以為隻是尤盼不好意思的說辭罷了。


    更何況,就因為尤盼隨口一句“大概率會在這裏繼續讀研”,江慎就開始準備來這裏讀書。


    他不愛嗎?


    如果答案是不愛,那大概是騙人的。


    在室友不知所措的點頭中,尤盼的表情越來越淡了。


    到了最後,她重新坐迴自己的位置,看到鏡子裏那雙漂亮的眼睛決絕又疏離。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21.


    尤盼迴到了城南,在校門口等江慎的時候,她收到了王怡馨的短信。


    【我分手了。】


    尤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印象中,沈聿白與王怡馨的愛情那麽穩定。


    就連宋今安也交往分手兩三次,兩人卻始終如一,像最初那麽甜蜜。


    曾經看著王怡馨的朋友圈,尤盼也短暫地再次相信過愛情。


    也許不是沒有,隻是尤盼沒有這個運氣。


    可如今屏幕上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徹底摧毀尤盼曾有過的僥幸與羨慕。


    為什麽會這樣?


    尤盼不懂,於是她撥通了王怡馨的電話。


    “喂,盼盼。”


    王怡馨一點也不意外來自尤盼的電話,她的聲音有點啞,除此之外沒什麽特別。


    說不出話的反而是尤盼。


    她張口又啞然,過了好久,才終於把疑惑問出口:“你們……為什麽?”


    王怡馨似乎輕輕笑了一下。


    笑裏的灑脫不像尤盼記憶中的她。


    可是那笑意是真實存在的,如今的王怡馨也是脆弱又有力量的。


    “盼盼,你就當是我不愛了。”


    當江慎驚喜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拋下同學飛快地奔向她時,尤盼還有些恍惚。


    她尚還沉浸在王怡馨的故事中,卻猝不及防看見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他望著她笑,那麽欣喜又雀躍,甚至出乎尤盼一直以來對於他覺得穩重又淡定的印象。


    江慎向尤盼奔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看到他眼裏流淌的愛意。


    原來是這樣。


    原來一直都是尤盼裝傻。


    是她太傻,才以為牢固的是天真無邪的友誼。


    想明白那刻,尤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在江慎不解的眼神裏,尤盼迷茫地搖了搖頭,對著一無所知的江慎,一字一句地說。


    “為什麽會是這樣?”


    “江慎,這世界上到底什麽感情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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