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尤盼的勇敢在小學一年級成型。


    她開始不企圖融入人群,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與其說這個世界孤立了她,不如說她孤立的全世界。


    她開始不害怕其他女生對她的惡意,小學六年級那年,有人當著她的麵罵媽媽是蕩婦,尤盼沒有像第一次那麽窩囊地哭,而是抓起一條凳子毫不猶豫地砸向人群中間的女生,見到女生驟然倒下的身子和不可思議的眼睛,尤盼隔著距離冷笑,警告那些試圖淹沒她的惡意:“再有一次,開瓢的就是你的腦袋。”


    她開始不在乎同齡人的眼光,她們說她是小太妹罵她是婊子,她們說她花枝招展勾引男人,她們說以後尤盼會爛在小小的鹿南再也出不去,她們說……尤盼沒有再生氣,也不再需要在這些人麵前一一剖開自己的心,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完全變得不在意,因為,這個世界比別人更重要的,是她自己。


    8.


    和陳遂意成為好朋友是意外,也是蓄謀。


    見到陳遂意的第一眼,尤盼就知道,她和自己從小遇到過的人都不一樣。


    尤盼相信陳遂意不會用那些世俗的眼光來評判別人,於是尤盼決定去賭一把,賭陳遂意會接住她唯一一次向同性伸出的手。


    很幸運地,她成功了。


    陳遂意穩穩地接住了尤盼。


    勇敢的尤盼關於青春沒有同性朋友的遺憾,就這樣被陳遂意輕輕撫平。


    尤盼從沒有直白地說過對陳遂意的感謝,但是看似麵無表情的尤盼其實在很多個看向陳遂意的瞬間都在偷偷許願——


    真希望尤盼可以永遠陪在陳遂意身邊。


    真希望尤盼永遠是陳遂意的好朋友。


    9.


    媽媽生病了。


    尤盼最開始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不願意相信自己記憶裏無堅不摧的媽媽會一點一點變得那麽虛弱。


    可是疾病就是那麽殘忍,它逼你睜開眼,逼你不得不去麵對永別。


    尤盼看得到,媽媽在慢慢死去。


    於是她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隻為了陪媽媽。


    媽媽沒有怪她荒廢學業,隻是在很多次抹去唇邊鮮血,讓她走遠點別靠近自己以後,才笑著開口道歉:“尤盼,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媽媽沒有說,尤盼卻懂。


    勇敢的尤盼什麽都懂,卻強著脖子什麽也不願意接受。


    原來人死去之前,真的會有預兆。


    尤盼記得很清楚,那天的媽媽非要去看日落,麵朝著大海吹著晚風,瘦成皮包骨的媽媽在尤盼的懷中享受了很久的落日餘暉,才慢慢地對她說:“尤盼,等我死了,也沒人攔你了。想去做什麽,就去做吧。”


    以前尤盼多想聽到媽媽支持她的夢想,現如今,這段話卻成了剁碎她心的刀,令得尤盼不得不顫抖著搖頭:“我不要。媽,我現在什麽也不想做,我隻想陪在你身邊。”


    也許是溫柔的日光柔化了媽媽的眉眼。


    在那一刻,向來冷豔動人的媽媽在尤盼麵前展現了前所未有的柔軟。


    媽媽慢慢閉上了眼睛,發出了很長很輕的一聲歎息。


    那是媽媽和她最後的對話。


    媽媽說:“尤盼啊,其實你唱歌挺好聽的,像你那個未曾謀麵的爸爸。這些年,我對不起你,沒攔得住該攔的人,反倒把你困在原地。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隻是想告訴你,媽媽會永遠愛你的,所以在現在,在她的最後一刻,她決定放你走。”


    “尤盼,你往前走吧,別為了我迴頭了。”


    10.


    尤盼失去了媽媽。


    王舟哥走到了她麵前。


    在霓虹燈下,王舟哥看著她的眼睛慢慢紅了眼眶。


    尤盼尚不理解他的悲慟,尷尬地扯著嘴角問他,“王舟哥,你怎麽了?”


    淚水在王舟哥眼裏打轉,他卻隻是搖頭,什麽也不說。


    直到尤盼不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王舟哥才扯開一個苦澀的笑,喚起那些她遺忘在記憶裏的真相。


    “小盼盼,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名字叫王舟。”


    這時的尤盼尚沒有聽懂,困惑無比地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王舟哥。


    王舟哥也沒有再解釋什麽,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不讓她看到那些洶湧而出的苦意。


    半晌,他才繼續說話,而因為他叫出了媽媽的名字,尤盼猶如五雷轟頂,在那一瞬間,麵前這個胡子拉碴的滄桑男人終於和迴憶裏穿著鹿南中學校服,長得高高壯壯卻又眉眼青澀的無名哥哥重合。


    “悠悠姐去世了,接下來,讓我替她來照顧你,可以麽?”


    11.


    尤盼真的很勇敢。


    她勇敢地接受了與媽媽的生死永別,也勇敢地釋懷了陳遂意的不告而別。


    也許人世間的感情就是這樣,隻有活著的人記得,隻有在意的人舍不得。


    那年的高考沒有奇跡,尤盼的文化成績一塌糊塗。


    成績出來那天,王舟哥遞給了她一罐啤酒,告訴她可以喝兩口。


    在他沉默的注視下,尤盼抿了兩口,然後聽見他問她:“準備怎麽做?”


    酒意讓人微醺。


    她仿佛看見了媽媽毫不在意地挑眉,輕鬆地迴答了王舟哥的問題,說讓尤盼去繼承她的理發店好了。


    在那一瞬間,尤盼笑出了聲。


    王舟哥沒有追問她笑什麽,隻是安靜又包容地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良久,尤盼搖了搖啤酒罐,淡淡地說:“我要複讀。”


    她如此堅定,所以王舟哥笑了出來。


    他用自己手裏的啤酒瓶輕輕碰了碰尤盼的啤酒罐,然後痛快地飲下一口,問她:“你已經決定好了,那還在擔心什麽?”


    很多時候,王舟哥都有父親一樣的敏銳。


    以往他是內斂的,藏著從不在她麵前顯露。


    而自從向尤盼承諾要養她,他漸漸開始展露像父親一樣的可靠。


    尤盼原本低著頭感受啤酒的冰度,但卻因為王舟哥的問話,她冷不丁地抬眸對上王舟的眼睛,笑了一下,承認他的敏銳:“我有一個朋友,他很厲害,會奔向一個與我完全不一樣的未來,我在想,我應該怎麽和他告別。”


    她說得多麽隱晦,王舟哥卻什麽都懂。


    他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後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


    在淡淡的酒氣中,他第一次對尤盼說起了他與尤悠,“小盼盼,你知道,關於過去,我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嗎?”


    “什麽?”


    “是當年隻跟你說了我的外號,沒有讓你當著尤悠的麵叫出我真正的名字。”王舟似乎陷入了迴憶,唇邊是遺憾而又甜蜜的笑容。


    “如果你告訴了我,又會有什麽不一樣?”


    王舟笑了,他看向尤盼的眼睛,在這雙相似的眼睛裏,他看到了當年冷著臉讓他不要再接近尤盼的尤悠。


    他說:“我和悠悠姐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在她麵前叫出了我的名字,那我就會向她表白。”


    尤盼從不知道的承諾背後是沉重的遺憾。


    她從來不懂得,突然出現又驟然消失的無名英雄,原來與媽媽有過這樣的承諾。


    “我多遺憾,直到她死,我連一句喜歡你也沒能說出口。”


    王舟輕輕拍了尤盼的頭,對她說:“尤盼,我知道你的那個朋友是宋今安。告別也好,告白也罷,我隻是想對你說,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一定要記住,別給自己留下遺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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