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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要瞞她?


    哥哥頹然地坦白,拿出了那封爺爺早已寫好的信,終於舍得告訴她真相。


    接過那封信的陳遂意,手止不住地抖。


    短短的一封信,爺爺似乎寫了很久。


    開頭的筆鋒尚且銳利且有力,到了最後,卻漸漸變得潦草無比,陳遂意甚至快要不能看清。


    兄妹兩人隔著一個餐桌的距離對峙。


    陳遂行看著妹妹拿著信的手抖成了篩子,看著妹妹眼眶一點點泛紅,看著妹妹死死咬住的下嘴唇開始滲血。


    他早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有想到如此突然和倉促,以至於讓他來不及準備任何的措辭與語句。


    張嘴又閉合,欲言卻又止。


    反反複複,陳遂行最後隻剩下一句無力的“對不起”。


    最初是爺爺想瞞她。


    到了後來,是陳遂行不敢向她開口。


    要如何向陳遂意講述這個無解的疾病?


    要怎麽才能不讓開始忘記一切人的爺爺傷害陳遂意的心?


    好幾次舉起了電話,卻又在爺爺控製不住的嘶吼中放下。


    “滾!你想害死我兒子,你給我滾!”


    以前優雅又淩厲的老人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狼狽的模樣?


    陳遂行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讓他快要喘不上來氣。


    被爺爺忘記,是一個漫長又無法抗拒的過程。


    大多時候,他不再被爺爺記得,甚至在爺爺的世界裏,他充當了害死兒子和兒媳的惡毒角色。


    爺爺也會有清醒過來的時候。


    每當這種時候,陳遂行都會很難過。


    他親眼看著以往堅強如磐石的老人無聲落淚,粗糙的手指撚過自己太陽穴處被砸傷的痕跡,一句又一句地說“對不起,小行”。


    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


    陳遂行沒有辦法再正常地開口,一說話就會暴露他控製不住的哭腔。


    於是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地抱住爺爺,感受著在每個懷抱裏逐漸消瘦的身體,醞釀好一會才敢啞著嗓子,一遍接一遍地迴答:“沒關係,爺爺。”


    如此不體麵的活著,如果是自己,陳遂行寧願去死。


    他想,爺爺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爺爺不舍得。


    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躲在他的羽翼下軟軟糯糯的幼崽。


    爺爺知道,無論是陳遂意,還是陳遂行,都沒有做好直麵殘忍人生的準備。


    所以哪怕是渾渾噩噩地熬著日子,爺爺也沒有說過一句算了。


    他隻是盡可能地,在自己清醒的時候,教會陳遂行更多的東西。


    “快一點吧,小行,快一點成長起來吧,以後就要靠你來守住這個家了。”


    陳遂行清楚地記得,這是清醒的爺爺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什麽時候的事?”


    陳遂意沒有辦法說出那句沒關係,她攥緊手寫信的指隱隱發白,在哥哥坦白爺爺走丟沒再迴來的時候,她嚐到了嘴裏揮之不去的鐵鏽味。


    哥哥默了兩秒,答:“初八那天。”


    初八。


    陳遂意突然笑了起來。


    她先是很輕地笑,然後音調越來越高,笑容越來越猙獰,到了最後,她仰著頭,老宅刺眼的燈光紮到她臉上,歇斯底裏的笑聲裏,一行清淚從她的眼角劃落,滴到爺爺再也沒有走過的地上。


    所以至親連心是真的。


    想看日出的那個淩晨,她坐在窗前看著鹿南無盡的黑暗,心跳聲如雷貫耳。


    而她最愛的爺爺,在她不知情的注視下,慢慢地消失在黑暗裏,再無蹤跡。


    她沒有見到爸爸媽媽最後一麵。


    現在,她失去了爺爺。


    笑得太過癲狂,陳遂意已然喘不上氣,笑聲過後接著的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與哭泣。


    陳遂行看著驕傲的妹妹一點點被抽去靈魂,她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蝴蝶,淒慘地癱坐在地,手掌劃過地上的瓷碗碎片,然後流出一大灘血。


    “小意!”


    哥哥沒有辦法再隔著那麽遠的距離祈求她的原諒。


    陳遂行衝到陳遂意的身邊,不管不顧地跪在她左側,一邊失態地怒吼著“楊姨,給醫生打電話”,一邊抱緊妹妹清瘦的身子和她一起流淚,然後一遍又一遍地說“小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從廚房趕來的楊姨被兄妹兩人的模樣嚇到快要暈過去。


    地上是紅慘慘的血,燈下是白慘慘的臉。


    哆哆嗦嗦地打完電話,楊姨拉起了兄妹倆,叫來保姆打掃了地麵的狼藉,小跑著上樓,打算先找個碘伏紗布應急。


    陳遂意的眼淚已經停下。


    哥哥的情緒卻像是被撕開口子的天空,痛快淋漓地下了場暴雨。


    被迫承受這一切的陳遂行,努力接下陳家擔子的陳遂行,親眼送著爺爺離開的陳遂行,終於在妹妹麵前也無法控製自己,肆意地發泄著自己所有的情緒。


    陳遂意就坐在他的旁邊,淚痕在白皙的臉蛋上落下一條明顯的痕跡,她的眼卻亮得快要燒了起來,藏不住的火與戾氣,熊熊燃燒,無窮無盡。


    她沒有摁住自己手上的傷口,任由鮮血玷汙那串聖潔的佛珠,抬手那刻,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遂意恨陳遂行瞞她。


    她說過,對她而言,親情有排序,爺爺是第一。


    而哥哥自以為是的為她好,甚至剝奪了她與爺爺道別的權利。


    怎麽能不恨呐。


    帶血的手摸上哥哥的臉,她無聲地看著那雙與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睛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淚水,看著自己的血順著他的臉龐往下落,就像是哥哥流下的誅心血淚。


    看著看著,陳遂意嘴角勾起一個畸形的弧度。


    她恨陳遂行,偏偏,她又愛他。


    陳遂意恨他讓她沒有任何反抗力地失去了爺爺,卻又不得不去愛這個世界上她最後剩下的至親。


    在楊姨匆匆趕過來的腳步聲裏,陳遂意終於開口。


    語調輕輕柔柔的,卻藏著若隱若現的瘋。


    她對陳遂行說。


    “哥哥,爺爺隻是失蹤了,並不代表死了。”


    “你說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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