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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周棲野來說,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


    當風塵仆仆的他迴到鹿南時,如是對陳遂意說到。


    彼時,陳遂意剛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漂亮的眼下是日漸清晰的黑眼圈。


    她看起來甚是疲倦,見麵不到十分鍾,她便打了好幾個哈欠。


    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依然那般清澈明亮,抬頭望向周棲野時,依然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坦言一切。


    陳遂意不問好消息,隻問他:“什麽壞消息?”


    明明是周棲野挑起的話題,他卻在真正要說出來的那一刻,戛然沉默。


    默了片刻,他才勾唇笑了笑,說:“壞消息是,南河考核我沒有通過。”


    又來了。


    陳遂意放下茶杯的動作明顯滯住。


    聽到這話那瞬,陳遂意皺起了眉,唇抿得很緊,眼裏滿是不解。


    一次又一次,命運像是專門在和周棲野過不去。


    奪走他的榮耀,剝去他的驕傲,那麽殘酷又無情,就像執著於打碎少年的傲骨,把他的血肉融進失敗,以此作為成長的代價。


    她在為他遭遇的不公而不虞。


    他卻因她眉間的憐憫而輕笑出聲。


    “為什麽?你明明之前成績都還不錯,怎麽會沒通過?”


    “急性腸胃炎。”周棲野突然向著陳遂意伸出了手,他似乎是想撫平她緊蹙的眉頭,卻在即將觸碰她那一刻戛然而止。


    最終頓了片刻,周棲野隻是輕輕地將陳遂意擋住眼睛的碎發別到耳後,動作沉默又有禮,他說:“別為我皺眉大小姐,沒什麽可難過的。”


    自在醫院聽到醫生關於媽媽的宣判起,周棲野完全沒了食欲,就連之前最愛吃的燒烤也提不起他的興趣,更別提正常的一日三餐。


    很餓,但吃不下。


    嚐了幾口就幹嘔,想吐。


    周棲野的身體一直很好,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熬不過這麽幾頓的折磨。


    剛到南河的那個晚上,他也沒吃什麽東西,一個人躺在賓館冰冷的床,一直熬到了淩晨一點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周棲野沒能睡多久。


    睡著睡著,他突然覺得惡心反胃。


    他以為是因為太餓了,於是在一片黑暗中起身,默默地為自己燒了一壺熱水,喝了兩口暖了暖胃,這種不適似乎是好了一些,至少他還能忍受,所以又重新躺下,閉上眼試圖再次入睡。


    周棲野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麽脆弱。


    之前的脛骨筋膜炎也是。


    他不能克服小腿的疼痛所以與國家隊擦肩而過。


    這次也是。


    沒過多久,周棲野忽然開始腹部劇痛。


    痛,真的痛。


    從小到大訓練受過那麽多傷,周棲野的痛閾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中上升,卻仍然無法忍受這樣的疼痛。


    汗水止不住地流。


    周棲野又開始想吐。


    跌跌撞撞之間,他撞倒了房間裏唯一的那根凳子,才終於挪到了廁所。


    不是前幾天那麽簡單的惡心。


    而是真的吐了。


    突然開始,毫無預兆。


    那個晚上,周棲野上吐下瀉兩個多小時,到了最後,他覺得手足發麻,頭暈眼花。


    周棲野眼睜睜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似乎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但每一個都唇色蒼白,臉色鐵青,在黝黑的賓館裏,看起來瘮人又可憐。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麽撐到南河人民醫院的急診室的。


    周棲野隻記得,輸液的那個晚上很冷,而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t恤,那麽大個人卻隻能蜷成一團企圖不要那麽冷。


    “你……”


    三言兩語,讓陳遂意也驀地語塞。


    她望向他的眼神愈發憐憫與心疼,周棲野卻隻是搖了搖頭,笑,“大小姐,那天我沒哭。真的沒什麽。”


    硬拖著這麽一副虛弱的身子,周棲野堅持參加了南河的體試。


    奇跡並沒有光臨。


    他跑出了前所未有的爛成績。


    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周棲野看到跑了第一名的男生很桀驁地看了自己一眼,鼻間發出不屑的嗤笑,他說:“這樣的人也配參加南河體試?”


    旁邊的人沒有附和,但看向周棲野的眼神卻是那般輕蔑與高傲。


    直到所有的人離開,周棲野也沒有反駁。


    他隻是沉默地背起自己的包,關上了休息室的門。


    競技體育,弱是原罪。


    周棲野技不如人,他願賭服輸。


    “但……好消息是。”此時此刻,坐在陳遂意麵前的周棲野迴想起那時,卻沒有關於再次失敗與被譏諷的難過,他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亮亮的,像在發光,“還沒走出南河大學我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他說媽媽活檢是良性的。”


    原來命運還是願意眷顧周棲野的。


    至少它沒有傷害他的媽媽。


    那一刻,周棲野所有的痛苦與鬱結盡數釋懷。


    周棲野走向學校大門的腳步輕鬆了起來。


    他不再去想那些失望的眼神與挑釁的話語。


    他真正地相信了爸爸的那句話。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都會好起來的。


    周棲野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裏,他沒有看到陳遂意眼裏一閃而過的糾結與悲憫。


    “你……”


    陳遂意欲言又止。


    周棲野迴過神,看向她卻見她複雜地望著自己,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真的,別這樣看著我,大小姐。”周棲野真的在笑,眼裏沒有悲傷和難過,隻有很幹淨的慶幸與傲氣,“我一點也不難過,也沒有再氣餒什麽。相反我很開心,因為媽媽健健康康的。我很感謝,命運已經足夠善待我了。隻要爸爸媽媽平平安安,我可以接受所有的苦難。我還年輕,疾病也好,失敗也罷,所有事情盡管衝著我來,我不害怕,因為什麽都不能打敗我。隻要我還活著,我就可以往前跑。就像我很早之前跟你說的……”


    陳遂意永遠記得當時周棲野眼裏的光。


    是在一次又一次痛苦後仍然熠熠生輝的光。


    是在無數次自我懷疑後實現浴火重生的光。


    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周棲野沒有人可以擁有的光。


    少年郎笑得肆意又爛漫。


    那一刻,全世界都在他腳下。


    “周棲野會一直跑,直到他跑進國家隊,代表中國去跑奧運,然後拿著獎杯讓所有人為他歡唿。”


    “我說過,這是我會為之奮鬥終身的夢想。”


    “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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