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雖然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再追問,隻能安下心來等待。


    “吉時已到,有請新娘!”


    席間倏地一靜,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向外看去。


    一襲紅色的身影被一名侍女微微扶著,在視線裏逐漸清晰。


    大紅色的喜服,用金線細細繡了金蝶的紋樣,黑發如瀑,鳳冠上的步搖輕輕晃動,將自背後而來陽光碎成了細密的光點。


    眉目如畫,膚白若雪,顏色最深的唯有那一抹染了胭脂的唇。


    她緩步而來,如同從畫卷中走出,帶著一絲飄渺之感,仿佛下一秒便會隨風而去,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用目光將她永遠留在記憶裏。


    這條路並不長,宋聞溪很快便在主位正前方的空地上站定了腳步。


    宋聞星看著她的目光似是包含了萬般情緒,像是心疼,又像是擔憂。


    宋聞溪溫柔地彎了彎眼睛,衝他安撫地笑了笑,隨後轉過身,用她那柔和似水的聲音說道:“感謝各位前來參加聞溪的婚禮,聞溪在此先敬諸位俠士一杯。”


    自她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有意坐在角落的傅清池便如同變成了一座雕像,不言不語,一動不動,把目光混跡在人群之中,一路跟隨。直到此刻見她端起了酒杯,才下意識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按了迴去。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旁邊的人竟然也沒有阻攔,甚至就連最疼愛妹妹的宋聞星也隻是繃著臉,緊緊握著扶手,沒有說話。


    眾人哪能白應了新娘子的酒,連忙紛紛舉杯迴敬,對宋聞溪的氣度更是讚不絕口。


    紀清玖也忍不住感歎道:“宋小姐果真是儀態萬千,不似常人。”


    隻是都到了這個時候,卻依然不見新郎的身影。


    傅清池眉頭緊皺,心中已然不悅。


    讓新娘獨自一人出來敬酒,自己卻姍姍來遲,如何配得上為人夫君?她的臉色即便用了脂粉遮掩,也能看得出算不上好,又如何飲得了酒?


    這時,座位靠前的一人忽然驚異地“咦”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般,不過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的不合時宜,連忙尷尬地笑了笑,借著喝酒掩去了麵上的神色。


    有人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高聲詢問道:“宋小姐,敢問這新郎官身在何處?怎的不現身給我們掌掌眼?”


    宋聞溪對著說話人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說出的話卻讓人一頭霧水。


    她說:“我也在等他。”


    底下的眾人摸不著頭腦,交頭接耳地猜測這是什麽意思,卻又都猜不出什麽。


    宋聞溪沒再理會眾人的困惑,反而吩咐一旁的侍女,“玉鈴,辛苦你把賓客的禮單念與我聽。”


    “是。”


    “這……”眾人麵麵相覷,怎麽也想不到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邊玉鈴卻像是早有準備,吐字清晰地念了起來:


    “鬆隱樓,玉如意一對,玉觀音一尊……龍虎派青竹擺件一對,冰蟬絲三十束……”


    易隱山莊在江湖地位不凡,能前來參加婚宴的也並非等閑之輩,送的禮自然也均非凡品,禮單長長的一條,眾人雖然疑惑,但還是不自覺的在侍女的聲音中靜了下來。


    傅清池在宋聞溪讓侍女宣讀禮單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全然明白,他緩緩閉上了眼,袖中的手慢慢握緊,像是等待著一場跨越八年的審判。


    “玉林山,上等胭脂十箱,鸞鳳琴一把,琴譜,畫卷各一百卷,幹芙蓉一枝……”


    “玉林山,那是哪個門派?”


    “沒聽說過,怎麽這種沒名沒姓的門派也能進得內場來了?”


    “這送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除了一把鸞鳳琴,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就是,一枝芙蓉也好意思送……”


    眾人瞬間炸開了鍋,這份禮在剛剛所念到的禮物裏麵簡直是雞入鶴群,格格不入。


    一人忽然驚唿道:“哎,宋小姐你怎麽……”


    吵鬧的眾人下意識閉上了嘴,向這場婚禮的新娘看去。


    宋聞溪在聽到上等胭脂十箱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紅了眼眶,她臉上帶著溫柔繾綣的笑意,淚水卻如散落的玉珠一般順著臉頰滑落。


    還沒等在場的人細問到底是怎麽迴事,卻見宋聞溪忽然渾身一顫,彎下身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朱紅的唇邊猶帶著刺眼的血跡,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向後倒去。


    伴隨著眾人此起彼伏的驚唿,紀清玖隻覺得眼前一抹青色閃過,旁邊座位上的身影已然不見。


    再抬眼看去,傅清池已經穩穩伸手接住了倒下的宋聞溪。


    宋聞溪無力地靠在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懷裏,她緩緩伸出手,摸索著輕輕抓住眼前人的衣袖,笑得明媚,溫柔的語氣一如當年雪中初見的那次。


    “……你來了,我找到你了。”


    傅清池把她的手輕輕握在掌心,持劍穩若泰山的手此刻卻止不住的微微發顫,他垂下眼深深地看著宋聞溪的臉,像是怕嚇到她似的,輕聲迴應:“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宋聞溪緩緩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你以前……就喜歡藏,這次……你藏得太久了……我差一點……就找不到你了……”


    傅清池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的熱意,嘴邊強扯出一抹笑來,低聲哄道:“溪兒,我先帶你迴房,好不好?”


    “好……”宋聞溪點了點頭,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傅清池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什麽也顧不得了,邁開腿徑直平穩地向外走去。


    宋聞星看著自己的妹妹在婚禮上被一個忽然出現的男子抱走,卻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甚至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隻是臉色極差,讓人完全不敢與之搭話,隻能目送著他被護衛推出了門。


    這場聲勢浩大的婚禮就像一個有頭無尾的話劇,結束得極為倉促,讓人雲裏霧裏。


    主角已經走了,才有人壯著膽子打破寂靜,他顫抖著聲音,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喃喃說道:“方才那個人……用的好像是……飛花逐月……”


    飛花逐月。


    無論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在江湖之上,這個詞隻代表了一個人。


    天下第一,傅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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