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人自然不會有所迴應。


    陳娟輕輕握著她娘親的手,絲毫不敢用力,像是怕把虛弱的娘親碰碎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成串地滴落,把嗚咽聲壓得極低。


    傅清池慢慢走過去,安撫地摸了摸陳娟的頭,輕聲說道:“娟娟,我們帶你娘親離開這裏去看大夫,好不好?”


    陳娟泣不成聲地點點頭,應道:“……好。”


    紀清玖任勞任怨地走上前去,小心地背起了施羅衣,傅清池則牽著陳娟小小的手,如同來時一般悄悄離去。


    按理說救人一事本不該如此容易,奈何陳老三是農戶出身,即使忽然暴富,也沒有請護院的意識,工匠們來來往往,更是人多眼雜,再加上他壓根就不覺得會有人來救一個半死不活的婦人,才讓這件事進行的如此順利。


    兩人馬不停蹄地趕往了醫館。


    年邁的老大夫擺弄著藥材,時不時還要湊近了才能看得清。


    自從有了那位包治百病的神仙大人,醫館便冷清了許多。


    老大夫卻也並不在意。


    他開醫館並非是為了謀生,他行醫多年,廣結善緣,自有報恩者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給他送些財物來,他多次推拒不成,便隻能坦然受之了。


    因此他的醫館隻為救人,若是真有一天人們不再生病,不再需要大夫了,他也樂得關門迴鄉。


    傅清池兩人帶著病人登門時,老大夫還以為他們是來買些常見藥材的,直到看清紀清玖背上的人和傅清池牽著的一身血汙的陳娟後,才精神一振,急步走上前來。


    “快,快把人放到這裏。”老大夫一邊指揮著紀清玖一邊碎碎地念叨著,“怎麽傷得這般重?”


    旁邊的陳娟一聽這話便紅了眼眶,抿著唇淚汪汪地看著老大夫。


    老大夫看了看才將將到他腰的孩子,伸手先給她把了把脈,隨後鬆了口氣,吩咐紀清玖:“勞煩這位公子把第三排第二個櫃子中的傷藥拿出來一份,給這孩子的傷處塗上,她隻是失血過多,加上傷口有些發炎,無甚大礙。”


    “好,謝謝您了。”


    老大夫擺擺手,“醫者本分罷了,讓我看看這位夫人。”


    他伸出長滿皺紋的手,搭在施羅衣的手腕上,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本就紋路深刻的眉心越皺越緊。


    紀清玖把藥遞給陳娟,讓她自己去屏風後上藥,一路上都乖巧異常的女孩此刻卻咬著唇固執地搖了搖頭,眼睛片刻也不曾離開自己的娘親。


    紀清玖勸不動,便隻能任她去了。


    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老大夫無奈地長歎一口氣,慢慢搖了搖頭,惋惜道:“她傷得太重了,時間又拖得久了,怕是……唉……”


    陳娟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老大夫心中不忍,卻也無能為力,“我可以給她喂一些續命的藥,但怕也隻是能讓她暫時醒過來,跟你們告個別,救不了她的性命。”


    傅清池垂下眼睛,微微頷首,歎息道:“有勞大夫了。”


    老大夫年紀雖然大了,手腳卻依舊很利落,不過片刻便帶著熬好的藥迴來了。


    紀清玖小心地扶起施羅衣,把藥喂了進去。


    又過了一會,床上的人眼睫微動,竟真的緩緩睜開了眼睛。


    陳娟再也忍不住,哭著撲了上去,喊道:“娘親!”


    這幾日的委屈仿佛全被容納進這一聲娘親之中,哭聲之悲痛,令聽者動容。


    茫然的施羅衣也像是被這一聲猛得喚迴了神,目光瞬間落在自己失而複得的女兒身上,淚水霎時順著臉頰滑落。


    她又驚又喜,顫抖地伸出無力的手,摸著女兒的臉。


    陳娟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路懂事的不像個孩子的她,在此刻終於像歸巢的幼獸,抱著自己的母親痛哭出聲。


    施羅衣眼裏的心疼與憐愛如潮水一般,包裹著陳娟,讓害怕了許久的陳娟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安全感。


    施羅衣緊緊抱著她,輕聲安撫著,待陳娟的情緒稍稍平複後,她抬眼看向兩人,露出一個溫婉的笑,“謝謝兩位救了我的女兒,又救了我……兩位的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


    紀清玖連忙擺手,“沒什麽沒什麽,夫人不必多禮。”


    施羅衣看著兩人,眼中帶著請求:“我知道我撐不了多久了,隻是我實在放不下我這年幼的女兒……隻能厚顏請求兩位俠士,能否把我的女兒送去印川外祖家中,我母族在印川還算有些名氣,他們會照顧好娟娟的,屆時也必會以重禮相謝。”


    初見時紀清玖便覺得她不像這窮苦之地能養出來的人,倒像是大家族裏的女兒,此刻聽了她的這番話,方才恍然。


    “夫人您放心,我們定會把娟娟安安全全地送迴印川的。”


    得了保證,施羅衣終於鬆了口氣,從懷裏緩緩掏出一枚玉符,將它溫柔地掛在陳娟的脖子上。


    “娟娟,這是娘親自出生時便帶在身上的,今日娘親把它送給你,以後就由它代替娘親陪著你了,你不要害怕,好好照顧自己,娘親……會一直守著你的。”


    施羅衣像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聲音越發地微弱下去,眼睛也漸漸垂了下去,她最後幾不可聞地念了一聲,“我的娟娟……”


    聲音中充滿了不舍與留戀,伴隨著陳娟崩潰的一聲哭喊,施羅衣的生命終於走向了終結。


    看著她那張布滿皺紋,卻依稀可辨昔日美貌的臉,誰又能想到,她今年不過才二十五歲,就被蠱蟲和生活蹉跎成了如此模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1?


    或許她原本也是在父母的期盼和愛意中降生的吧。


    若是她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落得如此結局,不知又會有多麽傷心。


    陳娟撲在母親尚有餘溫的懷裏,哭得直不起身來。


    傅清池看著悲痛欲絕的陳娟,上前兩步,在她身邊緩緩蹲下身來,摸著她的頭,輕聲說道:“你娘親很愛你,她定然舍不得看你哭得這麽難過。你看,她至少還同你好好告了別。娟娟,你要帶著她的愛和信念,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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