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生了城門前那番事後,紀清玖也察覺到了信州的風波暗湧,行事更為小心謹慎。


    遇到城門守衛索取入門費時,雖仍有些不滿,但也還是忍了下來,跟前麵的百姓一樣交了些銀子,才被放進了城。


    而進了城,信州的詭異之處便更為明顯了。


    百姓們衣衫破舊,臉上卻都詭異地帶著幸福的微笑,許多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開口說話時卻全是一副七八十歲老者的語氣,反差之大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路邊更是見不到跑鬧的孩童,甚至自進城以來,兩人都不曾聽過孩童的一聲哭鬧。


    就像是這座城鎮壓根就沒有孩子存在一般。


    路旁一個青年人模樣的人突然放下手中的籮筐,臉頰因激動而變紅,他先是低喃了幾句,隨後忽然大喊起來:“到了到了,時辰到了!”


    旁邊的百姓聽到聲音也紛紛躁動起來,嘴裏跟著念著:“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人群如發現食物的螞蟻一般蜂擁著向一個方向湧去,人人臉上都帶著期盼而激動的表情,擺攤的商販甚至連攤子都不顧了,急急忙忙跟著人群的腳步。


    傅清池兩人對視一眼,也抬腳跟了上去。


    人們在城鎮的中央匯聚,他們趕到時已有許多人虔誠跪拜在地,雙手合十,嘴裏喃喃地念著什麽。


    傅清池耳廓微動,微微側過頭凝神細聽,才勉強聽清旁邊一人說的是什麽。


    “神仙大人保佑,我還有一個女兒,您把她帶走吧,我想再多二十,不,三十年的壽命,我會再讓婆娘生一個更健壯,更讓您滿意的孩子的……”


    說話的人臉上一絲皺紋也無,分明是隻有二十出頭的模樣,聽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用自己的孩子換過一次壽命並且成功了,可他此刻卻又跪在了這裏,向那位神秘的“神仙大人”祈求著更多的壽命。


    傅清池畢竟也曾走過大江南北,見過許多奇人奇事,因此還算鎮定,可一旁的紀清玖便十分難以接受了。


    他自小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被許多人捧著護著,又生來聰穎,琴棋書畫完全不在話下,隻有在習武的時候才吃了些苦頭,怎麽能理解世上還有父母會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給旁人,換取自己的壽命。


    但他也知此時不該輕舉妄動,隻能將情緒按在心底,抿緊了唇。


    “叮鈴”


    忽然,四周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人忍不住多了幾分恍惚,下意識尋覓著鈴聲的來處,卻又不得其蹤。


    再抬頭時,場地中央便驀地多了一人,此人臉上覆著一張漆黑的麵具,唯有額頭中央多了一點紅色,像是朱砂點成,渾身被包裹在黑布之中,不見一點皮膚。


    他手中平穩地托著一個托盤,上麵放了一張精致的木牌。


    百姓們跪拜的身體更加恭敬,竟無一人抬頭,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朝聖。


    傅清池早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刻便躲到了樹後,還順便扯了猶在發愣的紀清玖一把,這才避免了兩人因不跪而過於顯眼的窘境。


    沙啞的聲音自麵具後沉沉傳出:“今日被選中者,謝府,謝誠。”


    說完便又像來時一般,一下消失了蹤影。


    人群中一名男子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激動地抬起頭,簡直要喜極而泣:“我,我,是我!是我兒子!神仙大人選中了我兒子!”他一邊說著,一邊連連叩首:“多謝神仙大人垂憐!多謝神仙大人!”


    人群中隱隱有些騷動,有人低低說道:“怎麽又是他,謝老三的運氣還真是好,居然又被神仙大人選中了。”


    另一人低聲迴道:“誰讓人家有錢,娶了一群老婆,又給他生了那麽多孩子,他被神仙大人選中的機會自然要比旁人多了。”


    一人囁嚅著說道:“我聽說……謝老三給神仙大人送了好多錢……”


    “你胡說什麽呢!神仙大人是那種貪圖錢財的人嗎!”旁邊的人不滿地斥道:“再說了,神仙大人菩薩心腸,要教那麽多孩子長生之術,用錢的地方多著,就算是真的收了也是情理之中,你怎麽敢對神仙大人不敬?”


    “是……是……不敢,不敢……”那人唯唯諾諾地應著,不敢再多言。


    樹後,紀清玖壓低聲音說道:“這些百姓簡直是魔怔了。”


    傅清池沒有作聲,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摩挲著指尖,蹙眉沉思,似乎是在懷疑些什麽。


    這一路過來,紀清玖多少也對傅清池有了些了解,見他這副樣子,自然知道他怕是又猜到了什麽,於是好奇問道:“傅遠,你又發現什麽了?”


    果然,傅清池斟酌著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百姓的狀態不太對勁,像是被什麽東西蠱惑了一樣……”


    蠱……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同時想到了一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一個名字,“舒冉?!”


    有了這條思路,傅清池的思維便一下子打開了,“我曾聽聞南瀛蠱術千奇百怪,多有奇特的功效,若當真是蠱,垂死之人病愈,年邁之人增壽,也不無可能。”


    紀清玖卻仍有些疑慮,“這南瀛蠱術真的有這麽神奇嗎?”


    傅清池輕輕搖了搖頭,答道:“蠱術再神奇也不可能毫無弊端,恐怕增壽隻是表象,背後還有其他的副作用,隻是暫時還沒有顯露出來。”


    “按你所說,從這些百姓把孩子交給那個什麽神仙換壽命以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那這整座城豈不都……”


    紀清玖越說越覺得心驚,若他們的猜測為真,那麽恐怕整座城都已經遭了那位神仙大人的毒手了。


    “再看看,別忘了,有些人是沒有孩子的,一部分或許會為了壽命去偷別人家的孩子,但同樣也會有人不願意做這種事,去找找這些人吧。”


    傅清池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場地,歎息著說道,即使以前行走江湖時早已見過人性的黑暗,每次親眼見到這種事卻依舊會覺得有些難過。


    “好,你先去找個地方落腳,我去找。”


    紀清玖將錢袋遞給他,自己攬過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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