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白走後,宋濟帆在原地怔愣了許久。


    宋濟帆的童年還算快樂。父親宋文徽年輕時出身貧微,但卻是天資聰穎,考上舉人之後,卷入了舞弊案,母親舉全副身家救他,從未放棄,兩人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後來父親沉冤得雪,母親又扛起了全家的重任,創辦了文徽書肆。


    也因此,父親愛極了母親,並未納妾,一夫一妻,再後來兒女雙全,是人人豔羨的四口之家。


    但母親病後,宋文徽全幅心思都寄於妻子的病,一雙兒女都丟給仆從照料。在得知這病迴天乏術之後,宋文徽就變了。


    他開始拚了命教導宋濟帆功課,一時寫錯,寫慢,都會被鞭子狠狠打在身上,彼時宋濟帆也不過半大小子,一邊哭一邊寫,宋文徽發了狠,一年到頭都不給他喘息的空間,睜眼閉眼都是書。每到冬日,宋濟帆兩手兩腳都生滿了瘡,半夜無法入睡,但宋文徽都不管,他隻在乎宋濟帆讀書的進度。


    妻子去世後,宋文徽也沒有給自己傷心難過的時間。他對宋濟帆更狠了,甚至自己也日日苦讀,書肆的生意更是全盤不理,任由幼小的宋卿卿去打理。


    兩個孩子都看得出來,宋文徽這是傷心過度,急需做點什麽來轉移悲痛。


    宋文徽帶著宋濟帆,想盡了辦法取得一個科舉的名額,但都一無所獲。每當失敗後,宋文徽都會對宋濟帆更狠,強迫宋濟帆麵對一個未知的,希望渺茫的科舉,並付諸全部人生。


    精神極度緊繃的情況下,宋濟帆突然無法再閱讀了,文字在他麵前像是在跳動,他看不清那些文字了。


    而因這件事,他與父親大吵一架,宋文徽不懂什麽是“讀不了書\",他隻認為宋濟帆不再聽他的話,甚至想出如此荒謬的理由躲避學習。


    最終宋濟帆選擇遠離家庭,獨自上山,與父親徹底決裂。


    而宋卿卿於他而言,甚至有些陌生。兩人相差五歲,在母親去世之後,家中三人都仿佛約定好了一般,閉口不提母親半句,平日裏更不像一家人,各有各的忙碌,幾乎未有交集。


    宋濟帆已經有幾年沒有迴過家了,宋文徽給他寫信,他也不曾迴過,後來更是看都不看,宋家發生的一切他一概不知。


    宋濟帆收拾行李準備上山那天,宋卿卿隻遠遠地望著,兩人甚至都沒有說一句道別的話。隻有坐上馬車,打開隨身行囊時,才看見宋卿卿為他準備的軟枕,傷藥,湯婆子...等等日常用品,以備不時之需。


    聽完顧秋白說的,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恨宋文徽枉顧他的想法,把他當成提線木偶。但他也深知,妹妹的處境更好不到哪裏去,父兄無用,隻有年幼的妹妹在操持家業。他能隨意逃開家庭,但宋卿卿作為未出閣的小姐,她不可以。對宋卿卿這個妹妹,他心裏多有愧疚。


    再三思忖,他還是決定咬咬牙,迴一趟家,他已經是宋文徽教育失敗的犧牲品了,不希望妹妹也是。


    另一邊,化身工作狂的顧秋白,又帶上了畫冊和炭筆,去街上觀賞花神巡遊。如此盛會,她必然要記錄下來,之後可以用作報紙的素材。


    天色慢慢的暗下來,燈火在黑夜裏顯得格外耀眼,長安人盡數出動,街上熙熙攘攘,滿是歡聲笑語。鍾於臨時被梁安叫走了,似乎有緊急情況,不過在這個夜裏,也不算稀奇事。


    顧秋白終於有機會放慢腳步,重新享受長安的街道。她沿著大路慢慢的踱步,看著街道上簪花,點唇,精心裝扮過的女子,她少有的生出了一絲羨慕,節日的意義就在於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投身其中,恍若自己便是神明,融入人群,享人間煙火。


    她腳步輕快,不自覺的哼起了歌。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為我梳妝


    這夜的風兒吹


    吹得心癢癢


    我的情郎


    我在他鄉,望著月亮...


    大腦放空,顧秋白停停走走,抬頭一看,前方竟是大理寺的匾額,她拍拍腦袋,真是忙糊塗了,過節還來上班。


    “好久不見。”突然,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顧秋白轉身,驚訝道:“你!”


    眼前的人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夜梟,這還是顧秋白第一次看見夜梟穿官服,緋色官袍,在本朝隻有四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整體樣式是圓領袍衫,領、袖、襟加緣邊,袍上繡有飛禽,腰部用革帶緊束,頭戴冠帽。


    這麽看來,夜梟的五官長得是極好的,骨肉相稱,一雙深邃內斂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卻暗藏鋒芒,嘴唇的肉都長得恰到好處,不厚不薄,端正俊朗,這身官服更襯得他寬肩窄腰,很具有觀賞性。


    “在大理寺可還順利?”


    他的消息還真是靈通,連她一小小畫師的事情都知道。


    雖然是老熟人了,但一看到這家夥,就想起來自己的房貸,笑不出來:“尚可。”


    夜梟穿的這麽正式,明顯是有事要辦,他也不欲和顧秋白多聊。大概是看到她隨身攜帶的畫冊,夜梟道:“今夜有煙火秀,花神會的那棟樓上觀景最佳,你可以早點去占位。”


    顧秋白聽出了他要趕人的意思,隻好迴了一句:“多謝。”


    不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是一隊衛士,其中一人湊到夜梟身前:“大人,該走了。”


    夜梟點頭,轉身時不忘給顧秋白指路:“在那邊,別走錯了。”


    看來今夜除了顧秋白以外,大家都有任務在身。


    顧秋白順著夜梟指的路,又迴到了熱鬧的街道上,跟著人流,登上了上次舉辦花神會的樓宇。


    夜梟說的沒錯,這裏的確是最佳觀景點,到層高的地方,整個長安城一覽無餘。今夜的長安華燈璀璨,歡聲笑語,花香滿城,無一不是盛世之景。


    花神巡遊的馬車將從城門處開始,沿著長安城最繁華的街道,慢慢行進,持續近兩個時辰。隨著空中的一道煙火亮起,周圍歡唿聲此起彼伏,今晚最重要的活動也拉開序幕。


    花神巡遊是一整個車隊,每輛馬車都是開放式的,由八匹大馬開路,以花朵進行點綴,且每匹馬上的裝飾都不一樣,駕車的也是相貌一等一的青年才俊。隨著馬車而來的,是飄灑不斷的花瓣,花神沐浴在花瓣中,坐在八匹大馬驅動的第一輛馬車上,第一個出場。


    馬車頂是四方帳,輕柔的紗帳隨著馬車行進微微飄動,看起來仙氣縈繞,在中間是一個巨大的花台,層層疊疊的花把花神圍繞其中,花神立坐於其上。


    在人潮擁擠下,顧秋白完全沒有辦法好好畫畫,隻得放棄,好好欣賞花車巡遊。


    這次的花神顧秋白也有印象,她的靈感來自玉蘭花,她身著白衣,是仿古的寬大袖袍,手持玉蘭花枝,眼角透出淡淡粉色,柳葉眉舒展,一雙美目眼波流轉,出塵如仙。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致骨血勻。在姹紫嫣紅之間,唯這一點純白綻放。


    配上這飄落的花瓣,簡直是謫仙下凡。隻是在這時節,顧秋白卻突然想起了遠在邊關的穆月,穆月之美貌,比起今夜的花神也不遑多讓,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但很快,顧秋白的注意力又被後方的花神車隊吸引了,少女們是如此嬌豔,雖以花為名,卻讓花朵都黯然失色,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給夜晚增添光輝。煙火在夜空中綻放,照亮了她們靈動的臉龐。


    就在這個瞬間,顧秋白發自內心的愛上了長安。


    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風聲,在這樣的花香,顧秋白突然覺得,她要在這個時代做一點什麽,要在這個長安留下一點什麽。


    這樣的花車巡遊,不正是像現代遊樂園裏的大型節慶活動嗎?花神就像遊樂園的npc,那為什麽不可以做類似的東西?仔細想想,不就是打造ip嗎?不管是現在在做的漫畫,還是報紙,大膽想象,若是能延伸出去,未來也許還會有話本,戲劇...等等,隻要ip做得好,將長盛不衰。


    顧秋白越想,眼睛放光,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既然要做,就做大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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