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識君心口一緊,詫異的望著沈瀚。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同自己說話,語氣冰冷,再不複之前的柔和。


    也對,本來用這種方式接近,已經很沒道德,怎麽可能一直不被發現。


    她也不再遮掩,平靜柔和的目光瞬變,謹慎的問:“所以你早就看出來了?什麽時候?”


    沈瀚抿了一口紅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認識多年,實在太了解你的性格,對於不喜歡的人或事你會直接拒絕,就像我第一次告白,你當場迴絕一樣,果斷,無情,不拖泥帶水,所以突然態度轉變肯定有問題。隻是可惜,就算裝,你裝的也不像。”


    沈瀚頓住,眼底劃過一絲失望。


    “你看著我的眼神和看鹿景亭完全不同,不過不重要,縱容你潛伏在身邊這麽長時間,可有抓到什麽把柄?”


    把柄?


    沈瀚行事小心謹慎,從不拖泥帶水,就算抓到他的手下,也全都閉口不言!


    敢這麽自信肯定有道理。


    “我一直沒想明白,以你的才華和能力,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


    沈瀚長長歎息,望著她的眼神逐漸恍惚。


    “你知道絕望和貧窮是什麽感覺嗎?就像一口深淵,不停把你往下拽,無論怎麽掙紮,隻會越陷越深。反正都攤開了,不如聽我講個故事吧。”


    “故事?”


    “關於一個孤獨的小男孩為何會成長為現在這個樣子。”


    沈瀚的過去?


    她倒是了解過一些,但不多。


    “我小時候家境挺好,父母共同創業開廠子,賺的雖然不多,但確實比別的家庭富裕,那幾年生意好做,家裏的廠子也越做越大,父母那時候的關係很好,但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沈瀚的聲音陡然低沉帶著一絲涼意。


    “後來我父親聽信朋友的話,抵押廠房,車子,房子去大城市開廠。可大城市和鎮上不同,競爭壓力大,要求也多,小廠子要生存非常困難。後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沒多久廠子就開始虧損。母親就開始和母親鬧,因為當初母親是不同意父親去大城市開廠,但是父親沒聽。兩個人從那個時候感情就出現問題,直到廠子因虧損而撐不住倒閉,房子,車子,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家裏的經濟情況甚至比不做生意前還差,還欠了一屁股債。貧賤夫妻百事哀,母親被負債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最後選擇拋下我和父親一走了之。”


    房間內陷入寂靜,能清晰聽到沈瀚越來越重的喘息聲。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從高空墜落,幸福變成不幸,任何人都很難接受。


    隻是僅憑這些不可能促使他變成這樣。


    果然又聽沈瀚繼續道:“母親走後,父親唯一的信念也崩塌了,每日無所事事,酗酒,不社交,不工作,更不怕債主找上門。那段時間我們換過很多住處,條件一次比一次差,但絲毫不影響他喝酒,喝醉就會打我。”


    沈瀚苦澀一笑。


    “那個時候我真的非常痛恨他,但他是我爸,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我就忍著,忍著。直到十八歲那年我考上大學,在拿到通知書的那一晚,他依舊喝的酩酊大醉,醉眼朦朧的拿著我的通知書毫不猶豫的撕碎了!那是我拚了命才考上的大學,也是我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他一點也不在乎,他想讓我和他一樣爛在泥裏,他恨我媽,也恨我!”


    “所以呢?”顧識君心驚涼,詫異的問。


    “所以我將他推了下去。”沈瀚的眼神逐漸變得瘋狂。“不高,大概五層樓。我們那時候住在頂樓,房子又破又舊,還沒有圍欄。他像爛泥一樣躺在地上,而被撕爛的通知書被淹沒在又臭又惡心的嘔吐物下,就像我已經潰爛的前半生。”


    弑父?!


    天哪!


    他,他居然在十八歲的時候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他可是你爸!你怎麽下得去手?”


    顧識君震驚起身,不可思議的問。


    “他不是我爸!”


    沈瀚失控大吼:“他是一個惡魔,是他毀掉我幸福的人生,還想將我踩在腳下,讓我同他一樣變成汙穢不堪的爛泥!隻有他死了,我才能活的輕鬆!”


    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人,雙目猩紅像一頭發怒的野獸。


    “每個人麵對人生低穀的能力不同,他隻是暫時沒有走出來而已,你既然已經考上大學,可以遠離,沒有必要殺了他!”


    “嗬。”沈瀚冷笑。“遠離得了嗎?你不是我,沒在黑暗裏待過的人憑什麽這麽說!”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理解,但是無法苟同他的做法!


    觸犯法律絕對不可以!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沈瀚深唿吸,收斂起眼底的癲狂。


    “第一次見麵?”


    沈瀚比自己大幾歲,他高中畢業,那自己應該在讀初中。


    初中!


    腦海瞬間閃過一些畫麵,心口一驚,唿吸急促。


    “看來想起來了。”沈瀚欣慰一笑。


    初一那年,老顧被外派到鎮上公幹,她剛好趁暑假過去看老顧,當時老顧確實在處理一樁跳樓自殺案。


    當時老顧很忙,根本顧及不到她,所以她就一個人在警局裏亂轉。而且是第一次來,看什麽都稀奇。


    那天陽光正好,局裏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生,微佝僂著背,臉色蒼白,眼神很平靜,安安靜靜坐著。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將他緊緊裹住,單薄的身體仿佛透明一樣。


    “吃嗎?”


    她從兜裏掏出兩顆大白兔奶糖,伸到他麵前。


    男生沒有抬頭,目光呆滯的盯著地麵上的影子。


    “心情不好的時候吃一顆糖,會好很多。”


    男生依舊沒接,更沒理她。


    於是她又執著的將糖衣剝掉喂到他嘴邊,固執的說:“快吃,我和你一起。”


    男生這才緩緩抬頭,木訥的眼睛裏緩緩升起一股生機。


    乖巧張嘴將糖含進嘴裏。


    “很甜。”


    少年的聲音很好聽,像清晨山澗裏的清泉。


    “是吧,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她也坐到旁邊剝開一顆喂進嘴裏。


    “這是我爸教我的,不開心時就吃顆糖,一切都會過去。”


    “你爸?”


    “識君,你什麽時候來的?”


    忙完的顧誠詫異的看著坐在角落裏的女兒,詫異的問。


    “顧警官,我很早就來了好不,是你忙的都沒有時間發現我。”


    “哦,抱歉抱歉,是我的錯。”


    顧誠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大剌剌一笑。


    迴憶戛然而止。


    顧識君震驚的望著沈瀚。


    “你是那個男生?”


    “對。”沈瀚的眼神瞬間溫柔。“那天我父親剛走,雖然很恨他,但還是有些難過,你好心送了我一顆糖,那時我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那時還小,沒有關注過案子的結果。


    想必當時也沒人會想到,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高中生會殺了自己父親!


    胸口湧起陣陣惡寒,全身汗毛直立。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對那個男人?”沈瀚冷冷一笑。“不,我很慶幸親手殺了他!不然,我怎麽有機會出國並爬到現在的位置!我的一切皆是努力得來,為何要愧疚?”


    “千馬集團看似是一家投資公司,其實背地裏利用大資金轉換進行經濟犯罪,再通過林江投資流向海外。所以趙南被查後,你第一時間就除掉他,隻因為他認識你。”


    沈瀚抿了一口紅酒,淡定點頭。


    “沒錯,趙南必須死,不然我就會被發現。隻是沒想到你發現我居然是因為一場告白。那次確實是著急了,因為沒有預料到鹿景亭的出現,更低估你對他的愛。”


    “所以你是狗急跳牆才露出真實的自己?”


    如果是這樣,那他針對鹿景亭就說得通了。


    “合川鎮的爆炸真的是針對他?你瘋了嗎?”顧識君猛吸口氣,心驚疼的厲害。


    萬一那次鹿景亭真的出事,她要怎麽辦!


    沈瀚目光一沉,語氣冷如寒冰。


    “你是我的!誰都不能搶走!”


    霸道的語氣像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她繃緊的神經。


    腦袋忽然一陣眩暈,眼前一片模糊。


    深唿吸,用力壓下不斷翻湧的惡心。


    “不,我屬於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


    “是嗎?”


    沈瀚詭異一笑。


    “是不是覺得頭很暈?”


    心裏警鈴大作,趕緊瞪大眼,目光落在麵前已經完全冷卻的咖啡上。


    “你……”


    氣憤站起,腦袋卻暈得更厲害,還伴隨著陣陣惡心。


    “你在茶裏放了什麽?”


    沈瀚優雅起身慢慢走到前麵,語氣溫柔。


    “別擔心,不過是安眠藥而已。”


    安眠藥?


    難怪這杯咖啡異常苦!


    後腦勺像被一隻大手狠狠往下拽,越來越眩暈。


    “綁架犯法!我已報警,你跑不掉!”


    “你也太小瞧我了。”


    “轟隆——”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讓房子都震了三顫。


    琉璃水晶燈不堪重負的在空中晃蕩了幾下,直直墜落,砸在桌上瞬間激蕩起一陣層層泥灰。


    顧識君趁機猛吸口氣,以極快的速度朝前方出拳,落空後再迴旋攻擊左前方,手腕猛得一痛,再被反轉,一下被按在地上。


    眩暈加惡心像潮水不斷上湧,咬緊舌尖,努力保持清醒。


    曲腿朝下盤狠狠攻擊,又被擋住。


    “別掙紮,我不想傷你!”沈瀚厲聲警告。


    顧識君沒有迴答,而是奮力掙紮,快速抬起另外一條腿橫掃過去。


    沈瀚避之不及,被狠狠踢中,吃痛後退。


    燈壞,屋內漆黑一片。


    外麵一片嘈雜混亂。


    “自首吧,你逃不掉的。”


    沈瀚脫下西裝,解開領帶,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這種情況下還能與我對抗。”


    “是你太小瞧警察了!”


    顧識君順手摸到一個尖銳的東西,緊緊握住,鋒利邊緣狠狠刺入掌心,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許多。


    視線熟悉黑暗後依稀能瞧進牆角的身影,她像離弦的箭,飛快衝上去,在僅剩一步之遙時,喉嚨被大力握住,收緊,反轉。


    後腦勺狠狠一痛。


    沈瀚湊到耳邊,低聲呢喃:“我說過,別掙紮,也別妄想拖延時間。”


    “妄……妄想……!”


    胸腔內空氣越來越稀薄,腦袋也逐漸空白,心裏隻有一個執念,不能放他走!一定要要拖住沈瀚!


    “放開她!”


    房間裏燈光驟亮,門被重重踢開,神色慌張的鹿景亭憤怒瞪著發狂的沈瀚。


    “警察已經將這裏包圍,你逃不掉!”


    沈瀚目光一沉,盯著麵前臉色慘白的人,心一陣悶疼。


    終究是心軟,鬆下手勁,將人反扣在懷裏,撿起地上的鋒利的玻璃碎片毫不留情的抵在顧識君脖子上。


    顧識君早已沒了力氣,軟軟的任由他架著往窗邊倒退。


    “沒想到你還挺聰明,沒有上車。”


    鹿景亭目光緊緊鎖定顧識君,嚴肅冷哼:“你很厲害,那麽短時間就在我車裏安好炸彈,隻可惜,人算不算天算,我的車剛好被人不小心撞了,炸彈是被引爆,但因此而受傷的人不是我!”


    所以剛才那聲爆炸是?!


    顧識君駭然,奮力怒吼:“沈瀚你真是喪心病狂!”


    “是!我是瘋了!”


    沈瀚已經退到窗戶邊,推開窗戶往下看,樓下圍滿警察和看熱鬧的人群,癲狂大笑。


    “以前覺得自己缺錢,用盡一切辦法往上爬,獲得財務自由後,心裏還是萬般空虛。我就像遊蕩在天地間的孤魂野鬼,沒有著落。直到想起你,心裏才會湧進一絲溫暖。識君,你是我的光,是我可笑一生中,唯一的光。”


    顧識君的心跳的厲害,暈眩一陣高過一陣,背心冷汗直冒,虛弱的說:“如果你真當我是光,就自首!”


    “自首?”沈瀚仿佛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不,我們可以一起死!”


    說完緊緊抱住懷裏人,毫不猶豫往後仰倒。


    顧識君還未反應,就感覺身體像被墜了一塊巨石,不受控製往下掉。


    “不要!”


    鹿景亭目眥欲裂,奮力奔到窗前。


    驚恐的望著樓下血蒙蒙一片,心一寸一寸縮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鹿先生請多指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地海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地海棠並收藏鹿先生請多指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