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一切染得通紅。


    顧識君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目光呆滯的望著公交車一輛接一輛劃過,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迴憶起下午在領導辦公室裏聽到一切,氣得發笑。


    更不理解,韓女士為什麽要這麽做?!


    想當麵問,但又怕刺激她。


    可若是不問,難道要一輩子待在檔案室?


    不!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可韓女士怎麽忍心用父親的名譽與關係去阻止自己的未來?


    手機突然響起,是韓女士的電話。


    盯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備注名,心一寸一寸收緊。


    覺得頭上像被套了一個緊箍咒,吵得很,更疼得緊!


    第一遍沒接。


    緊接著又響起第二次。


    吵鬧的鈴聲像催命符一樣在公交站蔓延,引得周圍等公交的人不悅或不解皺眉望著她。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一直很清楚這個道理,但此時此刻,就想做一隻縮頭烏龜,不願更不敢麵對。


    鈴聲響了五次之後終於停歇,夜色也籠罩而下。


    經過長時間的心理建設,終於調整好心情,邁上迴家的公交車。


    韓娟坐在沙發上盯著牆壁上掛著的照片,委屈的眼淚直往下掉。


    一把將手機扔在桌上,用手抹眼淚。


    “你倒是舒服,撒手人寰,躺在地底下,不管也不顧。你不是很疼女兒嗎?她現在又想迴到危險的崗位上,怎麽辦?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安靜的客廳裏隻有韓娟不停啜泣的聲音。


    “她的脾氣跟你一樣,又臭又硬,決定的事十匹馬都拉不迴。可上次的事真的太兇險了,我真的很怕她。”


    客廳恢複短暫的安靜,過了一會又繼續響起韓娟的聲音。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聽小沈的建議,迂迴著來,拜托領導將她調到小地方,就算是一線,危險的案子也不多,更不會時時遇到危險。”


    年輕時的韓娟行事果斷,雷厲風行,但畢竟年紀大了,身邊隻有這麽一個孩子。


    以前脾氣傲,也不願花心思與她溝通,現在退休有時間,就想著該如何修複。


    但,斷裂的母女情誼,想修複哪有那麽容易。


    越想頭越疼,覺得像是走進死胡同,前進沒路,後退更沒路。


    胸口忽然一陣刺痛,喘息困難。


    平靠在沙發上,張嘴,用力唿吸。


    緊閉的大門忽然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韓娟趕緊從沙發上爬起,穿鞋走到門口,望著已經換好鞋,並平靜望著自己的女兒。


    心頭驀得一緊,心虛的問:“那個,你吃飯沒?”


    “嗯。”


    “哦,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手機靜音沒聽見。”


    手機靜音?鬼信,在檔案室工作又沒什麽特別緊要的事,為什麽要靜音!


    看著女兒淡漠的態度,韓娟胸口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腦海裏突然跳過小沈的話,又硬生生按下。


    “有空聊聊?”韓娟主動說道。


    顧識君一愣,目光詫異的望著韓女士。


    見她神色平靜,似乎真的打算好好溝通,於是點了點頭。


    於是母女兩一個坐沙發,一個坐在對麵的凳子上,客廳裏安靜得可以清晰聽到牆壁上時鍾遊走的聲音。


    “你想調迴經偵的調令是老於告訴我的,也就是你們檔案室的領導,於成。他跟你父親是老戰友,所以我們也認識。”


    難怪,自己申請書剛交上去,也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韓女士怎麽會知道。


    “為什麽?”她垂頭不解的問。“老顧走了這麽多年,為這種事情利用他以前的關係,不合適吧。”


    不合適?怎麽不合適?


    韓娟覺得心頭好不容易壓下的火像被潑上熱油一下竄得老高。


    “你什麽意思?你爸當年是因公殉職,這麽多年,我從未利用這層關係做過任何事。這次為什麽腆著臉用,你不明白?”


    “可您這樣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她抬頭,倔強的望著韓女士因生氣而泛紅的雙眼。


    “調迴經偵,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喜歡那個部門,在那裏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也能讓我很快成長!您又有什麽資格阻止我的決定?!”


    “因為我是你媽!”


    韓娟覺得心像被一把鋒利的刀戳得稀爛。


    “上次的傷痛這麽快就忘記了?你要真有這個能力,至於躺在醫院幾個月下不了床嗎?還有你的腿,醫生都已經說過要好好保養,否則有可能截肢!你不心疼你的身體,還不允許我這個當媽的心疼嗎?!”


    強忍的淚終於從眼眶滑落。


    她飛快擦幹,倔強的吸了吸鼻子。


    “是,我是沒用,無論任何事都能搞砸,但我已經盡全力了,即使結果不如意,那也是認真努力後的結果。您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否絕我的努力吧?!”


    “努力?”韓娟氣笑,胸口雖疼,但卻被更濃的怒火覆蓋。“毫無意義的努力是無用功,你確定你是真的喜歡當警察嗎?還是因為你父親遺願?!如果你真是塊當警察的料,就該像小宋一樣,人家現在都已經是隊長了,你呢?一個剛畢業的菜鳥警察,剛執行任務,就受這麽重的傷,你真的覺得自己合適?”


    顧識君一怔,心底最深處的迷茫被連根拔起。


    其實她有無數次懷疑過,是否適合警察這個職業。


    她不像鹿景亭,有清晰且確定的目標。


    所以她才一直很羨慕他,不像自己渾渾噩噩過了幾十年,依舊沒有找到方向。


    “看,連你自己已經陷入懷疑,再迴到一線崗位,萬一再遇到這種事,你又該如何從受傷的陰影裏走出來?”


    想起女兒生命垂危時的情景,韓娟忍不住哽咽。


    “私下與你們領導見麵,試圖阻止你調迴經偵是我的不對。但是,你以為老於沒有這方麵考慮?你是老顧唯一的孩子,他也是心疼老戰友啊。”


    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深色地毯上瞬間消失不見。


    “識君,媽希望你好好的,相信老顧也是。雖然他一直希望你能繼承衣缽,但,作為父母,更希望你能健康快樂的活著。”


    當年,之所以休學入伍,一是為完成老顧的遺願,二也是想走一走老顧曾經走過的路,就好像他還在身邊一樣。


    退伍後,又覺得應該完成學業,才重新學習報考的警大。


    做這些,從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真的喜歡,隻覺得應該去做。


    現在才發覺,沒有目標的人生,就像沒有燈塔的海麵,沒有方向,更不知未來該往哪裏走。


    這次談話以她沉默告終,因為那一刻不清楚,韓女士到底是對還是錯!


    從不否認韓女士對自己的關心,畢竟血濃於水,但她需要弄清楚自己真正喜歡什麽!


    “顧姐姐在想什麽呢?眉頭皺得這麽深?”


    鹿景亭的公寓客廳裏,坐在顧識君旁邊的羅柔邊用逗貓棒和黑妞玩,邊好奇的問。


    她迴神摸了摸被養得水光溜滑的黑妞,長長一歎。


    “在想一個很哲學的問題。”


    “思考人生?”羅柔猜測的問。


    “也不算,隻是人生裏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問題。”


    這叫什麽迴答?


    羅柔皺眉,將黑妞抱進懷裏,手不停撫摸黑妞光溜溜的腦袋。


    “你現在和鹿律師在一起,並處於熱戀中,自然不是感情問題。像你們大人的世界,除了感情問題,無非就是工作。所以,是工作對不對?”


    “心思細膩,觀察敏銳,倒是一個做警察的好料子。”她不禁失笑。


    羅柔得意一笑。


    “那是自然,雖然因為種種原因,這輩子都不可能當警察,但是,像鹿律師一樣,當一名申張正義的律師,好像也不錯。所以,為什麽不開心?”


    羅柔刻意壓低聲音,怕在廚房忙碌的鹿景亭聽到。


    被一個十五歲的小朋友關心,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迴頭望一眼正忙得不亦樂乎的高大身影,暖心一笑。


    “沒什麽,就是突然之間挺迷茫,不知自己喜歡什麽,更不知道以後要朝哪個方向發展。”


    “你不已經是警察了嗎?像這種充滿正義感的職業,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怎麽可能有勇氣麵對時時刻刻的危險?”


    “是這樣嗎?”這也是她比較困惑的地方。


    警察和律師不同,屬於當下最危險的職業之一,也沒有律師那麽高的待遇。


    所以一直做下去,感覺興趣確實非常重要。


    “有沒有一種可能,一直在做這個職業,隻是因為沒有其他擅長的事情?”


    “倒也不排除這個可能。”羅柔不否認,並認真迴答:“這世上能以喜歡的事為職業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是在迷茫裏稀裏糊塗選擇一個完全不熟也不感興趣的行業,但這是大多人的真實寫照。但是,顧姐姐的父親也是警察,肯定從小就很了解這個行業,所以,您是在完全了解的情況下還當警察,不正說明你是真的喜歡嗎?”


    是這樣?


    顧識君覺得眼前的迷霧有稍稍被剝開一點。


    “那我問你,在抓到犯人或者是查清真相時,你的心情是什麽樣?”


    “當然是很自豪,很開心。”


    “嗯,那在執行任務中受傷,你的心情又怎麽辦?可有責怪,怨恨,甚至是後悔?”


    顧識君果斷搖頭。


    “一線工作本身就具有極大的不確定和危險性,就算受傷,也沒有理由更不會去責怪。隻會思考,下次是否能做得更好,減少事故發生。”


    羅柔肯定一笑,將黑妞放在地上,身體一歪趴在她胳膊上,撒嬌的蹭了幾下。


    “所以很明顯了呀,其實你就是喜歡警察這份工作,喜歡這份充滿正義感,並能時刻帶來心理滿足感的工作。”


    這麽簡單?


    她疑惑皺眉。


    “或許我可能是因為其他行業都不能勝任或者是不熟呢?”


    “那又怎麽樣,這世上並非隻有黑與白,對與錯,還有模糊地帶,隻要能從中獲得平衡就好了呀。”


    羅柔扶著沙發起身,望著不知何時走過來的鹿景亭,悄悄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鹿景亭感激一笑,又重新撤迴廚房繼續忙。


    吃完晚飯,羅柔就自己坐公交車迴學校,黑妞在門口一送再送,眼巴巴望著,恨不得跟上去。


    望著一人一貓,依依不舍的模樣,陰鬱的心情突然轉晴。


    將黑妞撈進懷裏,剛準備摸時,卻被鹿景亭劫走。


    被扔下的黑妞乖乖爬到客廳的貓爬架上,蹲在窩裏,盯著他們。


    她被拉進溫暖又厚實的懷抱裏,頭頂一重,沉而緩的聲音慢慢流淌而出。


    “心情好了?”


    “嗯。”


    “不困惑了?”


    困惑?


    難怪今天叫自己過來,原來是想曲線救國啊。


    心頭一暖,忍不住笑道:“所以那些話是你教的?”


    “嗯。”鹿景亭沒有否認。


    “幹嘛這麽麻煩,鹿律師不是一直口若懸河,鎮定自若,還需要通過別人來表達?”


    鹿景亭往前進,逼得她不得不後退,直到抵在牆壁上。


    挪開下巴,低頭凝視著她。


    “在案子上,我可以做到非常理性,但在生活中,特別是麵對你,理智就不由我控製。況且,越是在這種迷茫的時候,旁人越看得清楚。”


    這倒是,如果這些話從鹿景亭口裏說出來,或許會覺得,他隻是單純的想安慰自己。


    但羅柔不同,她還隻是一個未步入社會的孩子,看事情比較單一和純粹。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沒想到鹿律師還是這麽會洞察人心。”


    鹿景亭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鼻尖,聲音溫柔。


    “職業習慣,多謝誇獎。”


    “就沒有一點點私心?”她嘟嘴,故意問。


    “有。”


    “什麽?”


    “希望你開心,也希望能幫助你解決心裏的結。”


    身體不受控製一緊,擋在身前的胳膊情不自禁握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韓女士的脾氣都倔強,誰也不願服軟,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


    “事在人為。”


    鹿景亭後退一步,貼心的拉開距離,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隻要肯用心,總有能化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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