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蕭明煜下令到現在,已經不止幾個人來找他說過這個問題,請他法外開恩,不要牽連無辜婦孺。


    尤其陸遠征的夫人,不止是太子妃的遠親,更與辰國許多達官顯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殺她,確實阻力不小。


    陸遠征作為南宮複一派,在常州城做的這些事,陸夫人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夜的雨聲亂人心緒,還是身邊這個人低沉的聲音像經年陳釀的酒,未及飲、便已醉了。


    楚雲卿想也沒想就說道:“這些貪官汙吏的家人,他們享受著貪墨所得帶來的優渥生活和資源,就該為此承擔相應的代價和責任。沒道理享受便利和富貴的時候理所應當,出事了卻可以置身事外。


    他們的父輩因為貪墨被處以極刑,後輩家人也由雲端跌落泥淖,麵對如此強烈的落差焉能不恨?仇恨跟貪欲一樣,一旦在心裏生了根,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


    而且,他們的後輩無辜,那些因為官員貪腐,被饑民易子易妻而食的老弱婦孺,就不無辜嗎?誰又來可憐他們?”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隻聽到他輕輕淺淺極不穩定的唿吸。


    楚雲卿心中忐忑,連忙說道:“殿下恕罪,是屬下僭越了。”


    過了許久,才聽到蕭明煜長長歎息一聲,道:“其實,這次災禍,原本可以避免。自十年前嶺南大水之後,皇祖父就下旨,為了讓嶺南百姓休養生息,免除嶺南三年賦稅、七年之內輕徭薄賦、與民生息。


    前年一年風調雨順,嶺南秋糧大豐收。百姓家裏存糧量足以應對兩年的食用量。


    可是去年七月份,新糧剛剛收倉,糧食價格突然暴增,大量的糧商湧入嶺南,以高出市價兩倍的價格無限度收糧。許多百姓為了多賣些銀錢,隻留了半年的存量,多餘的糧食全被賣掉。”


    蕭明煜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越來越急躁,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才繼續說道:“八月份旱災開始,十月份收割的稻米仍有少部分入倉。加之自今年春至今,朝廷前後共調撥六批賑糧,百萬石的米糧,如果當地官府調撥得當,嶺南百姓就算吃不飽,也不至於會餓死。”


    所以這次災難,根本是一次有預謀的人禍!


    他“哈”的一笑,眼裏閃過一抹水光,啞著嗓子輕聲說道,“用嶺南百萬百姓的命,策劃這樣一個改天換日的陰謀。如果真讓他成功,這天下,將會是怎樣的生靈塗炭?”


    楚雲卿忍不住輕聲安慰道:“再難,也已經過去了。”


    蕭明煜滿腹惆悵,歎息道,“是啊,這場雨過後,百姓還可以種些生長周期短的菜蔬,再加上朝廷調撥的賑糧,今年冬天,總算能熬過去了。隻是可惜,我終歸不是那人對手,所有的人證物證均被銷毀。就算明知是他,卻也奈何不得。”


    “既然他謀劃許久,怎會輕言放棄?這次他斷尾求生、損失慘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代價實在太大了!”


    蕭明煜長歎一聲,頓了頓突然笑問,“那些等級條陳,是你的主意吧?”


    在與曾鈞仲商議借糧細則時,他離開過一盞茶的時間,迴來以後曾鈞仲就兩眼冒光提出了等級條陳。


    楚雲卿含含混混道:“還是多虧了曾大人這個算術天才。”


    等級條款跟前世的饑餓營銷差不多。


    朝廷借糧,不能不借,但借多少卻由著對方來定。人家一哭窮,你還能跑人家去搜不成?


    商人重利,可是那點利息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會放在眼裏。


    所以得讓他們看到比利息更誘人的東西。


    可是能夠花錢買到的,在這個糧比金貴的時候,不足以令他們動心。


    對於物質生活已經得到滿足的豪紳之家,後輩的前途、家族的命運走向才是他們更為關心的,也舍得投入和付出。


    且,物以稀為貴,最高等級給出的名額有限。


    隻要讓他們意識到,如果不全力以赴,就會與這個難得的機會失之交臂,不怕他們不傾盡全力。


    當初她就是說了一句分級獎勵、價高者得,曾大人手裏算盤就劈裏啪啦一陣響,很快將糧食需求量和按照各等級製度捐的糧食數量算了出來。


    五天施粥下來,基本大差不差。


    蕭明煜低低笑了幾聲,又突然問道:“還有那個,陸遠征的小舅子,當初你為什麽從那些人中,正好選中了他呢?”


    “很簡單啊。”楚雲卿聳了聳肩,“其他幾人手上都有很多硬繭,那是常年握刀射箭形成的。而洪寶柱手指柔軟,隻在指腹有些硬繭,說明他是個筆吏或者書生。書生氣硬骨軟,不經嚇容易招供。再說守山洞這麽重要的事,陸遠征怎麽可能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除非他的身份有特殊性,且一定知道內情。”


    蕭明煜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過了許久,才粲然一笑朝她揖首一禮,道:“多謝先生,學生受教了!”


    “呀!”楚雲卿嚇了一跳,連忙往旁邊一躲,不妨卻一腳踩到了階沿上,身子一趔趄朝雨裏栽了出去。


    蕭明煜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迴一收。


    楚雲卿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整個人已經撞進了一個結實溫暖的懷裏。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天地間的雨聲仿佛消弭遠去,隻剩下耳邊一聲響似一聲的心跳在隆隆作響。


    一滴雨水順著楚雲卿額頭的發絲滑落,從眼角流經她的唇時,倏忽隱入櫻花般嬌嫩的唇瓣之間。


    蕭明煜眸光驀然變深,突然低頭靠近過來。


    楚雲卿心裏“突”的一跳,迅速掙脫他的懷抱單膝下跪,拱手行禮,道:“夜已深了,請殿下迴房,早些歇息。”


    一聲輕笑自頭頂處響起,一隻素白修長的手伸向她的臂彎,“不如卿卿跟我一……”


    “殿下!”楚雲卿急聲喚道,低著頭聲若蚊蠅,“殿下說過,在別人家裏,不會亂來。”


    她臉色漲紅,用力咬咬唇,“雲卿,還在值夜,不敢擅離職守。”


    蕭明煜伸手握住她的臂彎,“這裏不是別人家,是我臨時的官署,我會跟舅舅說……”


    楚雲卿迅速往後一退,那隻落空的手就這樣定格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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