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太,您找誰?”


    麵包店的老板娘繞過櫥窗邊的工作台,看見一個身材臃腫的富家太太提著花籃和果品,在對麵診所的門前躊躇了有一會兒了。


    富太太見有人和自己搭話,連忙問道:“你知道這個診所的醫生去哪兒了嗎?怎麽一直鎖著門沒見人來呀?”


    “您是說尼古拉醫生吧,我都已經一周沒見過他了,他的診所在這期間一直沒有開門。”麵包店老板娘打量著對方。


    “噢,我是來向他表示感謝的,他的醫術真的太神奇了,我按照他的吩咐吃了幾副神奇的藥草,沒幾天病就全好了!”富太太滿臉欣喜,“他真是神派來人間的福音使者呀!”


    麵包店老板娘禮貌道:“您可以過幾天再來看看,興許到時就迴來了。”


    “也隻能如此了。”


    麵包店老板娘目送那富太太離開,身後傳來丈夫的聲音:“聽說前段時間在整治沒有合法手續的診所,他不會遭到波及了吧?”


    “別瞎說,我相信尼古拉,他那麽年輕有為一定沒事的!”


    ......


    赫利俄斯大街,教會聖堂在市政財務廳的大力支持下,很快修複好了受損的聖像。今天是主日,匯集了很多虔誠的信徒。


    在聖母像的注視下,蘇菲伏身向著壁畫上的天主拜倒下去。經教父祝福過的聖水揮灑下來,她感覺背上有被浸透的濕涼。這絲絲涼意將她從情緒中脫離出來,不知不覺淚水竟已從眼眶滑落。


    她曾和丈夫約好,要在主日來臨時一起前來參加彌撒,這已經是尼古拉的第二次爽約了。她都不曾要求過丈夫陪她去逛狄安娜大街!而丈夫如今就連診所都不經營了,一門心思放在那個古怪的筆記本上,他不是著魔了吧!


    想到此,蘇菲在聖像麵前已無聲抽噎起來,她心裏祈禱著丈夫能夠快些迴轉心意,迴到正常的工作生活。如果上帝要給予責罰,就從自己身上開始吧。


    ......


    窗台,帶有醫藥研究性質的闊葉盆栽,因缺少打理已經枯萎不堪,葉片焦黃掉落下來。


    這是屬於尼古拉獨有的書房,他曾於每日的診所工作後,迴到這裏整理每天來診病人的病情,並對所用植物藥物進行藥性梳理總結。


    然而如今一切都改變了,自從接到來自市長佐政官的委托,他放下了所有原本屬於“正經”的工作,全副心思沉浸在對那個神秘的維多摩筆記的解讀裏。那些筆記裏的神秘符號被他一一謄抄出來,在空白的稿紙上,在病人的病理備注錄上,在地板上,在牆壁上,在一切能被拿來記錄心中所想的物體上,他瘋狂地羅列、推導著心中問題的答案。


    尼古拉魔怔了一般伏跪在地板上,他抓起一片掉落的葉子,正準備用筆墨在上麵描繪下心中推導而出的關鍵所在,誰知一經碰觸,那枯黃的葉片就碎裂了。


    “該死!蘇菲!蘇菲!家裏就沒有一張可以用的稿紙了嗎?”


    尼古拉氣急敗壞地朝著書房門外大喊,迴應他的卻是一片空寂。他才恍然想起來,今天是彌撒日,妻子應該是去教會聖堂了吧,剛才好像還喊過自己,他隻覺煩躁全然忽略在腦後了。


    就在這時,一抹青白明晃的色彩晃蕩在自己的胸前,正是妻子蘇菲送給自己的禮物,那條從狄安娜一號大街的波斯商人手中買來的一條絲綢圍巾。他毫不猶豫地從脖頸上拆解下來。


    “唿——”


    這條青白相間的暈彩絲巾被他用力一抖,便輕飄飄地鋪展在地麵上,實在是太好了!


    他用羽毛筆蘸了蘸墨汁,在那青白相間的絲上,寫下普通人看不懂的符文和算式。


    不知過了多久,這整條絲巾,便全被那黑色的墨跡鋪滿。


    他將羽毛筆用力揮在地上,終於完成了!酸軟和疲憊的感覺瞬間來襲,他躺倒在地板上,看著書房的上空,目光仿佛落在了雲天之外。他癡癲般自顧笑著,笑得肆無忌憚,笑得如此孤獨。幾許墨點濺射到絲巾上,恰像隱在青天白雲背後的星辰。


    “咚——咚——咚!”主室外傳來敲門。


    “尼古拉先生在家嗎?”


    這門外傳來的聲響把他從自己的世界裏拉扯出來,他趕緊起身走出書房。


    主室的門被拉開一條縫,佐政官查爾斯透過縫隙去看那個男人,滿臉的胡茬和蓬亂的頭發,就連眼角還蒙著黃糊糊的眼屎,這哪裏還是他初次見到的英俊幹淨的尼古拉?天呐,這些天他都在幹什麽!


    查爾斯反複確認過後,確定身前的男人就是那個診所的醫生,自己委派的特別調查員,他才開口道:“尼古拉先生,想來對巫女事件的調查讓您頗費心神了!您有什麽進展嗎?”


    “我已經找到了一些端倪,但查爾斯先生您知道的,要想在那些繁雜的秘密符號中獲取有用信息,還需要不少時間。”尼古拉謹慎說道。


    “好的,希望沒能讓您太過操勞。”查爾斯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滿是不可置信,卻仍一臉笑道:“我這趟來是受市長大人的意,邀請您到市政廳一敘,他說想和老同學敘敘舊呢。”


    尼古拉稍一思索,迴道:“查爾斯先生請您稍等,請容我迴去整理一下穿著,馬上就跟您前去。”


    “好的,我就在這兒等您。”


    他將門閉上,立即迴到書房,將那大大小小攤放在地的稿紙全部一一收攏起來,小心疊放在衣櫃的最裏處。收拾到最後,就僅剩那條沾滿黑色墨跡的青白暈彩絲巾躺在地上。他輕輕抖開,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像往常一樣,掛在了衣架大衣的內襯上。嗬,像一道風景。


    ......


    幾個匠人抬著沉沉的大箱子,從市政廳出來,滿臉頹喪。箱子裏裝著的是他們的新發明,據說放在土地裏能更快更好地翻耕土地,這樣可以讓貴族麾下的農奴們幹更多的活。


    尼古拉在查爾斯的引領下走進市政廳的市長室,這裏的富麗堂皇可真不是他們這些小家小戶可比的,精致的大塊絨毯竟鋪滿了整個地板,還未入冬,壁爐裏已經燃起了明晃晃的炭火,原本冷涼的空氣在這裏隱匿無蹤。打開窗戶,便可以看到托倫市大多數的瓦脊屋頂。


    “嗨,我的老同學!我們可太久沒見麵了!見到你太高興了!”


    一個叼著卷煙的壯實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一把抱住身前的尼古拉,滿臉的興奮!


    “市長大人,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呀!”尼古拉用力掙脫著那有力的臂膀,滿臉嫌棄一般。


    “哈哈哈,查爾斯,我有事和尼古拉先生商談,您先去忙吧!”市長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背,將佐政官支使了出去。


    “來,隨便坐,這個沙發可是國王陛下的獎賞,感受一下,軟不軟!”


    尼古拉一坐而下,謔嗬!像陷進了棉堆裏。


    市長看著他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頓時更加開心了,笑著說道:“以前這可是親王侯爵才有的待遇,獎賞到我這裏原本有兩個,被我拆了一個,我讓裁縫和工匠拿去研究了,等做出來賣給那些貴族,又能大賺一筆!”


    “你以前不抽煙的吧,老師做的實驗你忘了?”尼古拉揮著麵前飄來的煙霧,嗆個不行。


    “快別提了,那猴子的黑肺到現在還惡心著我呢!”市長大人聽此趕緊把煙掐掉,“都是抽給外人看的,你說奇不奇怪,在外人麵前我越顯得囂張,別人才越肯聽話!”


    “剛才幾個刁匠,隨便組裝了個什麽翻地的鐵疙瘩就想來我這討賞,被我一頓臭罵,”市長越說越氣,說著說著反而像炫耀一般:“真當我是那貴族關係上來的膿包市長呀,我可是和尼古拉先生一樣,讀過書的!”


    尼古拉微笑看著這往日的同學,心中感慨,能走到這一步,可真是不簡單呀!


    市長停下話頭,稍一沉吟,反而認真起來:“說正經事,那個筆記本兒你研究的怎麽樣了?有線索沒?”


    尼古拉看向望向自己的男人,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認真。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裏奧,你如今真的認為我們這個世上,有神嗎?”


    ......


    “當然有!”


    聖伯多祿大教堂裏,教皇大人朝著麵前的老朋友憤怒嗬斥,“這種話今日就當我沒有聽見,不然你就麵臨神的責罰吧!”


    “可是,為什麽我們一直沒有瞻望到神的顯跡,就連我日複一日的虔誠祈禱......都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教皇麵前的老人已麵目潸然,“我們,是被神遺棄了嗎......”


    教皇眯著眼,憤怒地看著眼前的老人,說是陪著自己從小一起長大也不為過了,他們一直在傳說中神的福音下長大成人。他終究還是軟下心來,舒緩語氣,說道:“在一千年前的秘檔裏,可還是有著神跡降臨的記錄,如今我們感知不到,興許還是沒達到對神的虔誠吧!”


    ......


    市長辦公廳。


    裏奧盯著對麵的老同學,一時間空氣裏多少透著點緊張氛圍,半晌過後他歎息道:“尼古拉,我們如今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呀!”


    “得益於我們老師的離經叛道,以及不拘泥政治、宗教的思想,我們當時才能肆無忌憚暢所欲言,”裏奧的思緒仿佛迴到了求學的那段時光:“那真是無憂無慮最快樂的幾年呀!”


    “神,在老師的眼裏,估計也就和那田壟裏的婦人一樣吧,”裏奧揉了揉眉頭,沉聲道“可你......忘記了他的下場嗎?”


    “他被奪去雙眼,從此失去光明,貶黜在屬於賤民的肮髒人群裏!他曾經那麽的和藹可親。”


    “這些,你都忘了嗎!”裏奧惡狠狠地向尼古拉看來,“我,絕不允許你步入他的後塵!”


    尼古拉突然笑了,他坦然地看著對麵的老同學,如今的市長大人。他從柔軟的沙發上站起來,直視過去。


    “是誰在操著神的權柄!”


    “是誰在玩弄神的意誌!”


    “又是誰,藏在神的榮光裏幹著吃人喝血的勾當!”


    尼古拉壓抑著心中的不快,平靜下來,“我想,我已經看到了我的未來。裏奧,你會懂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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