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願聞其詳。”


    高陽盯著柳大山,一雙眸子極為深邃,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輕輕敲打桌子,等著柳大山開口。


    柳大山眸子帶著一抹追憶,隨後幽幽開口道。


    “草民自幼家窮,雖有鴻鵠之誌,但終究抵不過碎銀幾兩,每日拚了命的幹活,卻也隻夠溫飽,在那等日子下,簡直難有出頭之日。”


    “草民不服,我自命不凡,憑什麽一輩子過這種起早貪黑,卻隻夠溫飽的生活,我立誓要出人頭地,成為顯赫一方的富商!”


    “幸好,老天對我不俗,草民年輕時,這張臉極為俊朗,這說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高陽點點頭,眼前的柳大山雖人至中年,但卻依稀能看到年輕時的不俗,就是比他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吃軟飯,這有何不好意思的?年輕不知軟飯好,錯把誌氣當做寶,若不是出身顯赫,本官也想吃軟飯。”


    “軟飯?”


    柳大山先是一愣,隨即笑了。


    “高大人說的對,就是吃軟飯!”


    “草民自顧自導了一出地痞為難,草民再挺身而出的戲碼,被揍的極慘,成功吃到了軟飯。”


    “之後草民靠著這筆錢,做起了買賣,賣糧、賣布,因為夠勤奮,也會為人,所以生意也漸漸做大了。”


    “但很快,草民便意識到了瓶頸!”柳大山說話間,帶著一抹戾氣,隻是一閃而逝,“這狗日的世道靠的不是本事,而是關係,可草民一介貧民出身,縱然賺了一些銀子,但依舊難以跟那些真正在此地盤踞數百年的豪門大族攀上關係!”


    “他們看不上草民,也從骨子裏蔑視草民!”


    “但草民知道,若是能從這下足功夫,草民才能完成真正的跨越。”


    高陽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淡淡的道,“所以你便盯上了育嬰堂?”


    柳大山眼中出現了一抹狂熱,手中念珠撞擊的聲音越來越響,他重重點了點頭。


    “不錯!”


    “配冥婚乃是大乾自古以來的習俗,在豪門大族眼中,更是如此,否則有損家族運勢,可縱然是豪門大族,也麵臨一個問題!”


    “那便是難以尋找合適的孩童,對普通的賤民來說,有的配就不錯了,但對世家大族來說,那些幾天內腐爛,死狀可怖的孩童,如何配得上他們尊貴的身份?”


    “一些事,他們不敢,因為查出來的代價太大,但隻要有需求,那就會有人去做,就會有驚人的利潤!”


    陳勝和綠蘿聞言,臉色極為難看。


    但高陽神色十分鎮定。


    柳大山繼續的道,“十年前,整個睢陽郡遭遇大災,各地世家紛紛搭建粥鋪,但那碗裏的粥,如清水一般,極受百姓詬病!”


    “我意識到機會來了!”


    “我搭建粥棚,並且鍋裏的粥比他們粘稠十倍,一時間,百姓蜂擁而至,我一邊派人暗中宣揚義舉,一邊推波助瀾令別家米鋪將糧價拔高,再略微抬高自家糧價,穩住價格,百姓都說我良心,是天下少有的大善人,紛紛前來我的米鋪購買。”


    柳大山笑了,臉上滿是嘲弄之色。


    “這就是人心啊,我隻是略微出手,百姓就將我視作大善人,殊不知,我還暗中大賺了一筆。”


    “那一年太難了,是少有的大災,但百姓連自己都養不活,那更何況家中的幼兒,我趁機推出育嬰堂,免費幫他們撫養孩子,找好的人家。”


    “高大人估計難以想象,當時整個睢陽城,無人不稱讚我柳大山,育嬰堂外,跪著一大片的百姓,聲浪響徹整個睢陽城!”


    “他們紛紛將孩子送來,稱我為當世聖人!”


    “我不但給吃喝,還準他們看望,當他們看到自家孩子吃得飽穿的暖,過的極好,全都流著淚走了,這其中的孩子,大半都會成為孤兒。”


    說到這時,柳大山臉上的嘲弄之色越發不加以掩蓋。


    高陽是什麽人?


    傳聞很清楚。


    再加上這次發難,也是因為清水縣李文正的騷操作,這才掀起問政!


    並且柳大山早就想好了,因此他毫不遮掩。


    陳勝和綠蘿握緊拳,竭力壓著內心的情緒。


    高陽繼續問道,“雖然天下孩子夭折較多,但這麽多的孩子,隻怕並非隻有配冥婚吧?”


    柳大山毫不意外。


    他笑著道,“這是自然,高大人可知孟郡守?”


    高陽眼中,一抹冷意一閃而過。


    “孟郡守如何了?”


    柳大山迴道,“孟郡守出身豪門,不貪財,也做了一些實事,但他卻有一些特殊的愛好。”


    “可堂堂郡守,總不能去青樓肆意而為吧?並且這若是傳出去,他還有何臉色麵對百姓?還如何晉升?”


    “人人都說青樓齷齪,可縱然是青樓,也沒那麽喪心病狂!”


    “但我柳大山不同!”


    “所以當我偶然得知後,孟郡守從此便和我的關係牢不可破,高大人,你如此聰慧,應當能明白草民話中的意思。”


    柳大山盯著高陽,笑著說道。


    他雖並未明說,但高陽卻心底一寒,十分清楚。


    綠蘿則是如遭重擊,竭力忍住。


    她想到那些孩子,想到初見柳大山,還覺得他是個大好人,再聽著這些一字一句傳入耳中的話,她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


    柳大山,竟如此壞!


    那些孩子,可將柳大山視作救命恩人,甚至一聲又一聲的義父,還主動擋在他的身前,不讓高陽抓走他!


    但背地裏,柳大山竟是如此一個惡魔!


    他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高陽深吸一口氣,盯著柳大山道:“本官初見那些孩子,那一切都是演出來的?”


    柳大山搖了搖頭,“那一切都不是演的,孩子也沒有那麽高明的演技,甚至能瞞過高大人的雙眼,這一切隻是因為草民一直都對他們不錯。”


    “高大人可還記得“幸運兒”?”


    高陽盯著柳大山,心裏一沉。


    他沒說話,但這一點,他早就猜到了,至於問出來,也不過是再確認一番罷了。


    柳大山自顧自的道,“自從幹這事,草民便在一直防備,光有郡守庇護還不夠。”


    “若不是遇到高大人,一般欽差在那景象,便也不再較真查下去了。”


    “並且這事也並不費力,給他們一個住處,再找一些破衣禦寒,這幫小孩子能吃多少?並且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懂事的狠,平日他們還心甘情願的為草民做一些事,掃地,除草,搬運米袋,掏糞坑,努力在草民麵前表現,隻希望草民給他們找個好人家。”


    “所謂的“幸運兒”,其實是通往地獄之門,這代表他們被人挑中了,三顆糖就如同死囚臨行前的斷頭飯。”


    說到這,


    在那燭光的映照下,柳大山臉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隻是落在綠蘿眼中,卻比什麽都要恐怖,令她心頭生出無盡的寒意。


    柳大山舉了舉手中的念珠,念珠在燭光的照耀下,顆顆圓潤,如上好的舍利子一般,他笑著朝高陽道,“畢竟草民信佛,是個信徒。”


    “縱然一些需要放血的活,草民也必須下令,先吃糖,再弄暈,否則草民良心上過不去,但新的衣服不同,那太貴了,所以一般都會扒下來,循環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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