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道路旁。


    車廂裏傳出男人痛苦的嚎叫聲,以及女人的尖叫。


    有個小廝模樣的人拎著水桶從後麵過來,聽見動靜連忙放下水桶奔過去。


    “怎麽了,夫人!”


    小廝掀開車簾。


    謝文山滾在車板上,蜷縮著身體,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嘔血。


    李氏臉上全是細碎的血點,那是謝文山噴吐出來的。


    她仿佛被嚇得失去了神智,張著雙手,無措地尖叫著。


    這種情況,小廝也是頭腦發懵,哆哆嗦嗦的:“老爺,老爺,這是怎麽了!”


    “他,他剛才突然………”李氏驚恐萬狀的指著滾在車板上的謝文山,結結巴巴地想將剛才的事情說一遍,忽然想起了什麽,趕忙傾身撲到謝文山身上,哭喊道,“老爺!老爺!你這是怎麽了!你吃了藥,我才扶你躺下,你,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是不是你!”


    她又忽然伸手指著阿福:“是不是你害的老爺!那藥你抓來的,是不是你為了錢,克扣調換了老爺的藥,才害得老爺服藥後身子越大的不好,直到如今,如今………”


    她泣不成聲。


    阿福則百口莫辯,兩人膠著之時,阿福忽然頓住了。


    隻因滾在地上的謝文山漸漸沒了動靜。


    他不再吐血,更不再蜷縮痙攣。


    抓扯著自己脖子的手砸在車板上。


    雙目圓瞪凸出,好像在死死瞪著撲在他身上的李氏。


    李氏被嚇得渾身一震,麵無人色地往角落裏退。


    但車裏空間不大,她再怎麽退,距離謝文山也很近。


    謝文山那被病痛折磨的惡鬼似的麵容,那死不瞑目,仿佛要將她一起帶走,怎麽逃也躲不開的模樣。


    縱使李氏早有準備,也被生生嚇暈了過去。


    “夫人!”


    阿福叫了一聲,卻也顧不上李氏,大著膽子伸手到謝文山鼻下探了下鼻息。


    片刻,立刻收迴。


    也是麵無人色。


    謝文山死了!


    藏在樹林裏的李遙眯了眯眼,握著匕首無聲地走出去。


    他的目標是呆呆跪坐在馬車上的阿福。


    以他的能力,莫說阿福現在心神大亂背對著他,便是正麵對敵,也不是他的對手。


    此舉,他勢在必得。


    隻是在距離馬車十幾步的時候,有個人忽然從側麵出來,擋住了李遙的路。


    李遙停住腳步,皺眉看向他:“你來做什麽?”


    李修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往樹林裏走。


    李遙並不懼他,隻要他想,隨手就能掙脫,隻是如此難免會驚動馬車裏的人。


    到時,讓那小廝看到他的臉,那就是非殺不可了。


    但李修定會從中作梗,他又不能連他也殺了。


    皇帝派來的監軍,不明不白死在凱旋的路上,便是懷疑不到他頭上,他也是難辭其咎。


    因此李遙並沒有掙紮,無言地跟著李修走迴樹林深處。


    “他們不過是路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李修放開李遙,皺眉不解的問道。


    李遙轉著手腕,漫不經心道:“即是無冤無仇,我怎麽會要殺他們,監軍誤會我了。”


    李修沉著臉:“你究竟想做什麽,你我心知肚明。”


    李遙笑了,聲音卻是冷的:“監軍是不是太多事了,需知陛下讓你來是做監軍,可不是讓你多管閑事的。”


    “阻你濫殺無辜,是多管閑事嗎?”李修的臉色有些一言難盡,“上次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但你想濫殺無辜,我卻是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李遙看看他:“上次的事?上次什麽事?”


    李修愣了下,擰起眉頭:“將軍這是要跟在下裝糊塗嗎?”


    李遙沒有說話,兩人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


    李遙往地上啐了一口,轉身率先走了。


    李修往馬車方向看了眼,跟在李遙身後迴到隊伍中。


    而後,將士們便發現將軍和監軍之間似乎有了間隙。


    將軍雖說在軍法上嚴苛。


    但是尋常待人一貫溫和,對誰都是未語先笑,監軍也不是個嚴肅的人。


    但每每兩個目光相接,將軍臉上的笑容便會迅速淡下去。


    監軍也是無言。


    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再沒了之前的輕鬆。


    如此走了兩天,在傍晚時分正好趕到驛站。


    河套大勝,李遙將軍凱旋迴朝的消息傳遍了官場。


    似驛站這等比尋常衙門消息更靈通地方,自然不會不知道。


    一見他們這樣的軍武打扮,便心知肚明,恭恭敬敬的迎進去,好酒好菜的招待。


    隻要不跟李修碰頭,李瑤待人依舊未語先笑,加之他麵貌秀麗,讓人頓生親切之感。


    沒一會兒,驛站裏的人就全都放鬆下來,在桌邊跟將士們說笑逗樂。


    李瑤坐在主位含笑聽著,時不時跟著說幾句。


    李修在角落裏默默喝酒,並不插話。


    這兩天,他大多都是這樣。


    並不是他不合群,而是他知道李遙現在惱他,若他搭話,必定又讓李遙冷臉。


    好好的熱鬧場子,因他搭話而迅速冷場,豈不是掃興。


    是以他索性隻在角落飲酒,隻盼著能早日迴京,好跟這個亦正亦邪的李將軍分道揚鑣。


    “……咱們這兒的筍幹,鮮菇雖是一絕,但山上被一窩土匪給占了,我們也不敢再上去,能拿出來這點孝敬將軍們,也還是我們的一點存貨。”


    那邊眾人的話題不知怎麽的從吃喝玩樂,轉到了匪賊上。


    有將士聽樂了:“幾個土匪賊皮就能把你們官差嚇的不敢上山?”


    驛長苦著臉道:“咱們算什麽官差,不過就是伺候貴人們的雜役,莫說山上的賊皮,就尋常鄉裏的宗族成群鬧事,咱們也是嚇唬不住的。都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咱們又哪裏敢往死路上撞呢。”


    李瑤捏著大碗喝了口酒水問道:“沒人來剿匪嗎?”


    驛長忙道:“剿了,隻是咱們這裏的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城裏的老爺帶人剿過兩次,皆是無功而返,現在人數好像也增加了,便是更加難對付,聽說老爺也是十分頭疼。”


    兵與匪,就像貓與鼠。


    但凡是個有血性的,聽到這種事情都不會當沒聽見。


    將士裏有個最暴躁的,剛要拍桌子,李遙卻先他一步拍了桌子,罵道:“好一夥賊皮,竟能猖狂至此,如今我們兄弟過來,豈能讓他們再猖狂下去!兒郎們,隨我前去剿匪!”


    他從來就不是這種暴躁激進的性子,眾將士雖覺有些異樣,但都沒細想,紛紛站起來應聲,抄起家夥,拎起驛長,跟在李遙身後出了驛站。


    片刻,鬧哄哄的驛站便沒了聲息。


    幾個驛卒沒想到這位將軍能這麽豪爽,幾句話的功夫就帶人前去剿匪了。


    麵麵相覷後,正要議論幾句,忽然發現角落裏還坐著一個人。


    忙問道:“這位小將軍不一起過去嗎?”


    李修緩緩放下酒碗,皺著眉站起來,拿起自己的佩劍一言不發的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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