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雲安出了謝家大門,望著前麵燈火通明的熱鬧街道,卻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事到如今,她已經完全暴露,不僅再也沒機會報仇,恐怕還要被官府的人緝拿。


    她的賣身契還在張府,一旦他們緩過勁來,她是絕跑不掉的。


    她也不想跑了,連東廠的人都幫不了她,她還要怎麽做才能報仇?


    不如去找姐姐。


    雲安垂著腦袋,一步一步往埋葬姐姐的方向走。


    小紙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問道:“你去哪裏?”


    雲安沒吭聲,過了會兒才道:“素娥姐姐,謝謝你一路陪著我,接下來的路該我自己走了,你迴去吧。”


    小紙人縱使再遲鈍也察覺不對勁了,從她頭發上跳出來,漂浮在她眼前問:“你要走什麽路,那個尚書該派人來抓你了。”


    雲安道:“不會的,他們再也抓不到我了。”


    小紙人越發覺得不對勁:“你不會要尋死吧?”


    雲安默了默,抬起臉,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怎麽會呢,我隻是想出去躲躲罷了,以後我都不會在京城了,素娥姐姐你難道還要跟著我嗎,那小姐身邊就沒人了。”


    她不想撒謊,但說實話的話,素娥姐姐肯定會幫她。


    以她的能力幫她報仇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但通過這些天的相處,她能感覺到素娥姐姐是不好幹涉這世間事情的。


    她已經破例救她好幾迴了,不能再拖累她了。


    小紙人將信將疑的:“那我送你出去。”


    雲安道:“城門早就關了,姐姐要用術法幫我出去嗎?太麻煩啦,我等幾個辰時就能出去了。”


    小紙人還要說什麽,前麵夜色中好似有人過來。


    它頓時警惕起來,該不會是來抓雲安的人吧。


    謝周生竟然做得這麽絕嗎!


    雲安也發覺有人過來了,她心中一突,急忙轉身朝後跑。


    然而那人顯然比她的腳步快,三兩步追上來道:“雲安,真是你啊,你跑什麽?”


    聽見聲音,雲安和小紙人都放鬆下來。


    停下腳步轉身一看,麵前虎頭豹眼的魁梧漢子,不正是扈慶嗎。


    小紙人放心地縮迴雲安發間。


    雲安有些詫異:“扈慶大哥,你怎麽過來了?”


    扈慶上下打量著她:“那個姓謝的有沒有為難你?”


    雲安搖了搖頭。


    扈慶道:“你的賣身契他也給你了?”


    雲安點點頭,又搖搖頭。


    扈慶皺眉:“什麽意思?姓謝的說話不算話,打算追究嗎?”


    雲安搖了搖頭,將事情說了一遍。


    扈慶聽後道:“這麽說,你的身契還在張思奇府上?”


    雲安垂下腦袋道:“是的。”


    扈慶思量片刻道:“你跟我走。”


    “去哪裏?”雲安道,“皇帝不是已經傳了口諭?我姐姐的案子難道還有希望嗎?”


    扈慶道:“不是你姐姐的案子,是你,張思奇不會放過你,你跟我來,我家督主會保你。”


    雲安心裏暖暖脹脹的,開口聲音都有些哽咽:“多謝你們,但我已經害得廠督受辱,不能再害他了,我會出去躲躲的,你們不要再管我了。”


    “我家督主說一不二,說了要保你就是要保!”扈慶一把扯住雲安手腕,拽著她往前走,“督主說了,此舉也不全是為你,這件事咱們東廠沒錯,不能就這麽讓那群狗日的文臣站了上風。


    陛下不會在意這種小事,若真不管你,叫你被張思奇給害了,咱督主豈不是又叫人甩一巴掌。


    隻有保住你,才能讓那些人不要太得意!”


    雲安雖然不太懂,但也明白自己對東廠有點作用,便沒再推拒,跟著扈慶走了。


    小紙人一路跟過去,見雲安被扈慶送到了李修的提督府上。


    立時便有管事的接手,為她安排住處,並指派了事做。


    小院裏就隻有她和另外一個丫頭住。


    那丫頭是奉茶丫鬟,性子軟綿單純,見有人來,還十分高興,自來熟地說了許多。


    顯見得不錯。


    小紙人見雲安有了著落,心中也踏實了,跟雲安說了一聲,飛迴了周雲觀。


    她有半個月沒有迴來,遠遠瞧見周雲觀的輪廓,心情就有些激動。


    加快速度飛入道觀中。


    道觀早已經閉門,各處燭火也已經熄滅,廂房大殿靜默地矗立在黑蒙蒙的夜色裏。


    小紙人熟門熟路地飛到謝琉璃住的廂房,從門縫裏鑽進去,躡手躡腳走到臥室。


    床上側躺著一個身影。


    看優美的輪廓,便是它家小姐無疑。


    小紙人本是有一肚子話要對自家小姐說,但她已經睡了,它也隻好忍住,轉身要走。


    “迴來了。”


    柔美的聲音響起。


    小紙人吃了一嚇,立即轉身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占女君的床!”


    ………


    沉默片刻,那“妖孽”緩緩坐起身,抬手輕彈。


    房間燭火便瞬間亮了起來。


    柔和的燭光籠罩著端坐在床上的少女。


    一身素色寢衣,烏發如瀑布散下,嬌花吐蕊似的嬌顏依舊。


    “小姐!”小紙人跳過來,“你的聲音怎麽………”


    說到一半對上謝琉璃清淩淩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問了句蠢話,辦了蠢事。


    小姐收了雲安的嗓音,聲音自然會變得好聽了。


    “你出去幾日,怎麽越發的笨了?”


    麵對自家小姐的毒舌,小紙人也不委屈,跳到她腿邊狗腿地說:“還不是因為沒在小姐身邊,小姐知道的,我腦袋不大,本來就笨嘛,不然也不會被害成這樣。”


    它早已經按捺不住傾訴的欲望,大著膽子蹦到她腿上說道:“我帶那丫頭去找李修了,李修也出手幫忙了,可就差臨門一腳,害了那丫頭的惡人竟然被救走了!


    小姐你猜救了惡人的是誰?”


    不等謝琉璃說話,小紙人忙又說道:“是小姐你那二哥,謝周生!


    我還當他是好的呢,原來也是個是非不分的,他不僅救了惡人,還害得李修被罰跪在那些朝臣麵前,真是好氣鬼啊!”


    它叭叭地說了半天,也不見迴應,一抬頭,見它家小姐不知何時已經側身躺在了高枕上,闔著眼眸仿佛已經入睡。


    小紙人啞火了。


    小姐肯定什麽都知道,哪裏用得著它來說。


    它垂著腦袋正準備離開。


    謝琉璃閉目道:“外麵箱櫃裏放的有蠟燭。”


    小紙人黑豆似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在謝琉璃袍袖上蹭了蹭,嘿嘿笑:“還是小姐疼我。”


    它心裏還有個疑問,見自家小姐肯搭理她,便忍不住又問道:“小姐,你說謝周生為什麽要這樣做啊?難道真的是我看錯了,他就是這樣的人,隻是平時會偽裝嗎?”


    謝琉璃沒有睜眼,語氣也沒有起伏:“你沒有看錯,他本性不壞,隻是他被欲望侵擾,已經淪為欲望的奴隸,不要試圖以正常人看待他。”


    “欲望?”小紙人眼睛更亮,“小姐,他被什麽欲望侵擾了啊?”


    它簡直好奇死了。


    謝周生被病痛折磨了許多年,沒有發瘋,沒有陰戾,還能考上探花,自製力當屬一流,可偏偏這樣一個人竟然能淪為欲望的奴隸。


    那得是什麽欲望才能讓他如此啊!


    當大官嗎?


    可這是人之常情啊,現在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想往上爬。


    這種世俗的欲望不至於讓小姐使用“奴隸”二字啊。


    它渴望答案,然而等來的卻是燈滅,外加一股巨力。


    瞬間,整個紙人被彈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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