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兩個字說出來,那懵然不知的遊魂仿佛突然被點醒,猛地抬起了臉。


    明晃晃的一雙大眼睛,麵頰雖略顯消瘦又稚氣未脫,卻依然能看出清秀端正的輪廓,正是阿文。


    他低頭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想起自己聽到老太太被衙門的人抓去後,急忙往衙門趕,卻因為急慌,抄小路時不小心摔下獨木橋,落入水中。


    河水漫入口鼻,嗆進肺裏的窒息感還記憶猶新,他的表情變得驚慌起來:“我,我死了?”


    謝琉璃道:“是啊。”


    這個迴答仿佛被當場宣判斬立決,阿文終於崩潰大哭了起來。


    他縱使老成,卻到底隻是個九歲的孩子,生死之事,便是老人也看不破何況他呢。


    謝琉璃並沒有安撫他,隻是靜靜看著他哭完問道:“我記得你在符掌櫃那裏學了點做茶的手藝是嗎?”


    阿文拿手背擦眼淚,卻擦了個空,他現在是鬼了,連哭都哭不出眼淚。


    阿文更想哭了,他哭喪著臉點點頭。


    謝琉璃道:“那你不與我做交易也使得,留下來給我做茶吃吧。”


    阿文下意識地拒絕:“我不要。”


    謝琉璃道:“為什麽,你不是特別喜歡做茶嗎,在我這裏,你可以一直做到灰飛煙滅。”


    阿文被灰飛煙滅四個字嚇到,聲音帶著哭腔道:“小姐,我想不死,我想我爹和我娘!我想迴家!”


    謝琉璃歪頭看他:“你現在難受了,你活著的時候為別人家的事跑前跑後,不管你爹娘時,怎麽不知道難受呢。”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的木然,但卻能明顯從中聽出尖銳的諷刺。


    阿文到底年紀小,遭逢死亡打擊,又被謝琉璃這麽一刺,直接自閉蜷縮成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院裏的丫鬟婆子同時聽到若有若無的哭聲,間或陣陣陰風,一個個被嚇得麵無人色,三三兩兩抱成一團。


    有膽大的直接衝出院門跑去主院找了李氏。


    “夫人!夫人!大小姐的院子有鬼啊!”


    李氏正跟夫君和大兒子商量著怎麽從江白梅身上把那七萬兩拿到手,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把三人都嚇了一跳。


    謝文山怒道:“這是誰身邊的人,怎麽這麽不懂規矩,大唿小叫成何體統!”


    李氏卻破天荒的沒發怒,還把人叫進來問道:“你說,到底怎麽迴事?”


    跑過來的是個婆子,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大,大小姐的院子有問題,剛才,好端端的不知道從哪裏傳出瘮人的哭聲,不隻是我,其他人也聽見了!這會子又沒風沒雪,我們待在屋子裏卻能感覺有風往後脖子吹,窗簾也在動……”


    李氏聽著想起謝琉璃剛迴來那一晚的場景,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一身,她看向謝文山道:“老爺你聽聽,是我瞎說的嗎,謝琉璃就是個喪門星,寶生就是被她給害的!昨晚我要請法師你不讓,現在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你再不讓,我看不僅寶生,連咱們都要被她給害死了!”


    謝文山見那婆子瑟瑟發抖的模樣不像作假,也不由得信了幾分,驚疑道:“難不成府裏真的有髒東西?”


    謝運生揮手讓那婆子下去,皺眉問李氏:“娘,怎麽還沒把那瘟神送走?”


    李氏歎道:“嫁娶之事哪有那麽快的,何況還要是外地人,這關頭就是乞丐也不好尋,咱們這等人家又不能太隨便,叫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謝文山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嫁娶,什麽外地人?”


    李氏看他一眼,也沒隱瞞:“你那喪門星女兒!我跟運生商量著盡快把她給嫁到外地去。”


    謝文山皺了眉:“她才迴來兩天你就急著把她嫁出去,叫人知道還不戳著我脊梁骨罵!”


    李氏道:“她迴來的事也就咱們和幾個下人知道,讓這些人嘴巴嚴實一點,送她出嫁時隨便安個名頭就是了,誰又能知道她是你女兒呢。”


    李氏這話說的就好像謝琉璃不是她生的一樣,連謝文山都感覺刻骨的冷漠,而麵色不虞。


    他倒不是多為謝琉璃抱不平,而是覺得自己枕邊人連親生的女兒都毫不顧惜,那對他豈不是更不用說了。


    真要到了緊要關頭,怕是會讓他先死。


    謝運生看著謝文山臉色,還以為他是心裏有那個女兒,忍不住勸道:“爹,不是娘無情,是那個謝琉璃當真是留不得啊,且不說她院裏的那些古怪。爹你想想她才迴來兩天,府裏都出多少事了,小弟和我接連中招,下一個怕是就要輪到爹你了!


    我和娘想著趕緊把她嫁出去也是為了你和全家上下著想啊!”


    謝文山本來也沒多在乎謝琉璃,現在一聽關乎自己,便立刻表了態:“那這事你們安排吧,隻要別又鬧得人盡皆知,讓人戳脊梁骨就行。”


    夫妻多年,李氏早知道他會同意,也沒意外,又趁熱打鐵道:“那寶生呢,他現在雖然不再驚懼大叫,但精氣神明顯不如從前,也不愛出門了,我看還是沒好透徹。還有謝琉璃那院子,她這一時半會也嫁不出去,要是放任不管,髒東西跑到咱們這兒豈不是壞事!我看還是請法師來驅驅邪,老爺你說呢?”


    謝文山也沒大年夜時的堅持了,點頭道:“你想請就請吧,隻一點,不要大張旗鼓,尤其是有客來時,千萬別做,還有叫下麵的人嘴巴嚴實點,我可不想讓咱們家又成人家的談資!”


    李氏想了下:“那現在這時候就挺合適,京城護國寺方丈的首徒玄清法師年前就來了咱們這裏的法華寺講經,這會兒寺門還沒關,我遣人騎馬過去,半個時辰應當就能迴來。”


    玄清法師其人,謝文山也知道,這位法師雖然才二十六歲,但已然走過西域,精通梵文,譯撰過上百部經書,佛法高深無邊,是護國寺不可撼動的下一任方丈繼承人。


    為了拉近關係,他還請過他多次但都碰了軟釘子。


    現在聽李氏這樣說免不得犯嘀咕:“那可是高僧,你能請來?”


    李氏道:“法師平易近人,無論男女老少,是貧是富他都不嫌棄,我曾聽聞有老嫗們夜半登門求法師講經,他都沒有將人拒之門外,咱們這可比講經要緊多了,以法師的慈悲心腸,肯定會來的。”


    “原來是我不得其法!”謝文山聽了很是驚喜,忙道,“那你快快去請!快快去請!”


    主院又忙了起來。


    謝琉璃的偏院還是淒風苦雨。


    謝琉璃都已經剪好了一張紙衣,那蜷縮成一團的遊魂還在哭。


    她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表情,黧黑的細眉微微皺起:“你還沒有哭完嗎,我這裏的人都被你嚇出去了一個,一會兒該有人過來收你了。”


    哭聲頓時停住。


    阿文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素娥都看不下去了:“是個鬼都會被收,你捂嘴巴沒用!”


    阿文又想哭了:“那我該怎麽辦?小姐,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收,我還想見見我爹和我娘。”


    素娥叉起腰:“算你聰明,知道求小姐。小姐很厲害,她不會讓我們被收的。”


    聞言,阿文總算不那麽驚慌害怕了,小可憐似的眼巴巴看著謝琉璃。


    謝琉璃提起剪好的紙衣:“把這個穿上。”


    阿文現在對謝琉璃是言聽計從,趕緊飄進紙衣中。


    頓時,幹癟的紙衣仿佛長出了血肉,膨大鼓漲出少年人的模樣。


    再一次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阿文十分驚喜:“小姐,我現在,是人嗎?”


    話問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變得跟素娥和小姐一樣木然,沒了起伏。


    素娥又給他會心一擊:“你想得美,你跟我一樣,就是個穿了殼子,能在人世間行走的鬼!”


    阿文下意識地看向謝琉璃:“那,小姐呢,也是鬼嗎?”


    素娥道:“小姐才不是鬼呢!”


    阿文還是疑惑:“那小姐是能看到鬼的人?”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謝琉璃起身從博古架上拿下來一個小木盒子放到阿文麵前,“我是什麽,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事情。”


    “我應該關心我會不會被人收走!”阿文立刻接話,緊緊盯著謝琉璃放在他麵前的那個盒子,即使穿著紙衣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小姐,盒子裏的東西是保護我的法寶嗎?”


    謝琉璃看他一眼:“你打開看看。”


    阿文脆生生地應了聲,趕緊打開盒子,發現裏麵隻是一捧青翠的茶葉。


    他呆了呆:“茶葉?”


    “我特意買來讓你給我做茶用的,那邊有茶爐。”謝琉璃指了指一旁的紅泥小火爐,示意他趕緊做。


    阿文隻得認命地抱過茶盒,心裏還記掛著有人要來收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紙衣問謝琉璃:“那紙衣是保護我的法寶嗎?”


    “別想太多,紙衣隻是方便你給我做茶。”謝琉璃喝了口白水,有些不滿地放下,催道,“我口渴,你快點做。”


    阿文:……


    他看著茶葉和茶爐,想要提醒謝琉璃這點東西做不了茶時,外麵忽然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素娥立刻警惕地站到前麵。


    “阿文,收你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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