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府醫已經開了方子,下麵的人正在熬藥。


    李氏、謝文山、李雲瑤守在謝寶生身邊。


    侍立在門外的丫頭攔住劉媽媽:“媽媽,夫人說了,三爺要靜養,不讓打擾,您還是別進去了吧。”


    劉媽媽褪下自己手腕上的素銀鐲子塞給丫頭:“好姑娘,人命關天的事,媽媽不能不進去,你幫我進去通傳一下行嗎?”


    丫鬟咬了咬唇,阿昌沒錯卻被打的事她也知道,代入自己和老子娘恐怕比劉媽媽還著急呢。


    將心比心,她也沒要劉媽媽的鐲子,大著膽子,輕手輕腳進去通傳。


    許是謝寶生這會兒好了些,又許是怕劉媽媽鬧起來,李氏倒是出來了。


    劉媽媽立刻跪下:“夫人……”


    李氏打斷她:“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不來找我,我還想找你呢。我打小在你手裏長大,瞧著你是個知進退,懂分寸的人,怎生偏偏教出這麽個孫子!主母的話,他也敢駁!再者說,寶生變成現在這樣,還不都是他沒看顧好的緣故,我打他幾下也是在替你教他!”


    劉媽媽最是知道李氏的脾性,她慣會強詞奪理,阿昌辯駁的話讓她覺得丟了麵子,又想泄憤,這才下了狠手。


    她隻能認了,連磕三個響頭:“夫人息怒,阿昌這小子是該打,可他體弱,五十板子下去必是要沒命的,現下正是團圓夜,出這種事著實是晦氣。夫人,看在老奴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求您饒了他這一迴吧。”


    李氏聽著劉媽媽的話,不知怎麽的又想起謝琉璃的偏遠小院了,心裏是一陣發毛。


    現在府裏不幹淨,要是再死一個,恐怕更該鬧了。


    謝琉璃那個喪門星真是晦氣!


    這迴來還沒過夜呢,就出了這麽些事!


    “那這五十板子就免了。”


    劉媽媽大喜,連忙磕頭:“謝夫人開恩,謝夫人……”


    “你先別忙著謝,我可沒說要饒他,換成二十鞭吧。”李氏端坐著,威嚴十足,“你也別怪我。謝府這麽大個家,裏裏外外都要我操持,沒有規矩不成體統,你跟我這麽久,當知道朝令夕改是大忌,若我這次準了你,明兒又有犯錯的,又來找我求情,你說我準還是不準?”


    劉媽媽愣住了:“可,阿昌他已受過板子……”


    “行了,抽幾下鞭子而已,不過就是讓他張張記性,死不了的。”李氏心裏記掛著自己小兒子,再不耐煩聽劉媽媽說話,站起身對侍立在門口的丫頭道,“我的話你聽見了吧,去跟管家的說一聲,給我看著他們打完,若敢放水,仔細你一身皮!”


    “夫人別!老奴給您磕頭了!夫人!”


    劉媽媽如墜冰窟,額頭碰在地板上發出砰噗的悶響,已是磕爛血肉。


    然而李氏卻隻有厭煩,朝外麵低喝道:“外麵的都是死人啊!不知道三爺需要靜養嗎,就由著她在這嚎!還不快拖出去!”


    “來了來了,夫人,老奴在呢,老奴這就把她拖出去!”


    外麵有個粗使婆子,一直留心著房間裏的動靜,聽見李氏的話,連聲應了,扔下手裏的活計,左右看看,從掃起來的雪泥堆裏快速抓了兩把攥瓷實,衝進來塞進劉媽媽嘴裏,堵的嚴嚴實實後,又解下腰間的汗巾子裹住嘴往腦後繞了幾圈,然後才拽著胳膊往外拖。


    劉媽媽的差事在外人看來光鮮體麵,不少人眼紅,這粗使婆子便是其中一個。


    想著將人拉下來,說不定自己就上位了,因此十分賣力,把人拖出去也沒放開,而是壓著膀子死死摁在地上。


    過去傳話監看的丫頭迴來才鬆手。


    劉媽媽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扯蒙在嘴上的汗巾子,一邊跌跌撞撞的往偏院跑。


    偏院,阿昌還趴在長凳上,後背棉襖翻著沾了血的棉絮,整個人似乎都沒了聲息。


    “阿昌!”


    劉媽媽叫了一聲想過去,腿腳卻不知怎麽的綿軟無力,往前走一步就一頭栽了下去。


    幸好管家早就迎過來了,伸手將她扶住。


    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劉媽媽阿昌兩人送迴家。


    卻也是冷鍋冷灶冷炕頭。


    管家看的在心裏歎氣。


    劉媽媽是個命苦的。


    老伴去的早,她一個人拉扯一雙兒女。


    眼看著兒女長大,就要熬出頭了。


    哪成想,兒子跟著大爺謝運生出去遊船,大爺不慎落水,他為了救大爺溺死在湖裏,媳婦兒也跟著病逝。


    女兒呢,叫夫人胡亂配了人,被夫家生生打死。


    雖然那人多行不義,早早死了,但這心裏的傷痛也愈合不了。


    如此,劉家就隻剩下這一個阿昌。


    誰都知道阿昌是劉媽媽的指望,是活下去的盼頭。


    哪曾想,現在阿昌也……


    管家心中同情,叫人找自己媳婦過來幫襯著,又去請了大夫,因著自己沒下值也不能多留,叮囑幾句正要離開。


    李氏身邊的大丫鬟走了進來。


    管家忙笑道:“秋月姑娘怎麽過來了?可是夫人有什麽指派?”


    秋月拿帕子掩著鼻子道:“夫人仁慈,體諒劉媽媽,特意給她放一晚上假,讓我過來告訴一聲。”


    劉媽媽坐在阿昌身邊,拿著熱毛巾給阿昌擦臉,沒有理會秋月。


    秋月有些不滿的嘟囔:“人又沒死,擺臉子做給誰看呢!”


    管家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吵,說了幾句軟話將人帶出去了。


    管家媳婦兒衝外麵呸了聲:“什麽東西!”


    也不知罵的是秋月,還是李氏。


    不多會兒,大夫過來,給阿昌上了藥包好,又開了內服的,管家媳婦幫忙熬好,給阿昌灌下去守到大半夜,人終於醒了。


    劉媽媽這才鬆了口氣,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緊緊攥著阿昌的手哭道:“咱不幹了!阿媽明天就去籌銀子贖你的身契出來,咱也考功名去!等考上了,咱就再也不用被人當畜生打罵使喚了!”


    管家媳婦也是點頭。


    阿昌聰明。


    寶三爺一本三字經用一個月才勉強記下來,可阿昌跟著看幾眼就能熟記在心。


    劉媽媽發現之後,給阿昌買了許多書本和筆墨紙硯在家裏。


    阿昌也爭氣,每每下值,別的孩子都迫不及待的出去玩耍,隻有他在家裏讀書寫字。


    有一次寶三爺的先生無意中看見他寫的字,可都是讚不絕口的。


    要是給阿昌一個好的環境,他定是能考上的。


    自家孩子是什麽樣,劉媽媽更清楚,現在隻有懊悔,為什麽沒有早點下決心把阿昌贖出來。


    害得他遭這麽大罪。


    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她們會好起來的!


    劉媽媽打點起精神,擦了把眼淚對管家媳婦道謝,這都大半夜了,又是大年夜的,也不好讓人家再守著,提著燈籠給人送到門口,迴來見阿昌趴在床沿上,腳蹬上是一大片嘔吐物。


    竟是將喝下去的那碗藥又吐了出來。


    “阿昌!”劉媽媽一驚,連忙奔過去小心捧過他的臉查看,“怎麽吐了?是不是內裏也傷到了?阿昌!阿昌!”


    阿昌臉色灰敗,氣若遊絲:“阿……媽……我腦袋……疼……”


    劉媽媽聲音都在顫抖:“沒事沒事啊,阿媽這就去叫大夫來,看一下就好,看一下就好,你等,等阿媽……”


    然而阿昌卻連讓她把話說完都沒有等到。


    眼睛漸漸闔上,那抹細弱的氣息也沒了。


    劉媽媽呆了呆,結結巴巴道:“阿,阿媽這就去找大夫,阿昌先別睡,等,等阿媽……”


    她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麵跑,卻被門檻絆了下,眼看就要一頭栽在地上。


    忽然有股力量將她穩穩撐住。


    同時一道木然的聲音響起:“阿昌死了,你找大夫沒用的,隻有我能救活他,劉媽媽,你願意跟我做個交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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