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慢吞吞地係著狐氅的衣帶,十分不舍。


    沈穆時心頭微疼,一把將人摟進懷裏溫言安撫道:


    “我會盡快趕迴來,你不要擔心在宮裏安心等我就是。若前朝或後宮有異動,直接下令六衛封閉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出,違者殺無赦。不管遇上什麽事情,你都別害怕,更不能退縮,要有楚魏太子妃的威嚴。實在是應付不了危及性命,要第一時間從密道逃出去,出了密道後小心行蹤,先去找贔屭鏢局的總鏢頭,再讓他護送你去齊山的沈府藏著,我不出現就不要冒頭,一切等我迴來再行定奪,雙雙,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重複一遍。”


    沈穆時既然敢毛遂自薦遠赴邊疆,必然是有萬全之策。


    宮中萬事俱備,他隻要帶雙雙走一遍密道,再去贔屭鏢局露個臉,一切瑣事便打點好了。


    至於宮外的人馬如溪河穿流四處分布,文武商官互相掩護。


    但每一部分的人又彼此不相通,皆因為沈穆時對任何人的不信任。


    無論是錢肆、鏢局、書院、沈府、暗衛都隻認他一個主子,為得是防範聲息互通。


    若有異心,必是危機四伏。


    每個組織各自運行,是優點也是弱點,力量分散於民間,幽微低調,到了關鍵時刻再亮出殺手鐧,讓人防不勝防。


    “不要說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在交代什麽,我不喜歡........”


    雙雙皺著眉,頗為不滿。


    “未雨綢繆啊,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擔心,是讓你有個底。”


    沈穆時低頭輕輕地吻了吻雙雙的長睫,心頭思緒萬千從未如此惆悵。


    雙雙閉上眼睛,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了,在宮裏遇事不要慌,先封宮門自保,萬一有事就從密道逃走。出宮後先找鏢局的總鏢頭,讓他帶我去齊山的沈府,你沒有出現就不要出門,是這樣沒錯吧?”


    “嗯,沒錯。”


    沈穆時輕笑低語,滿意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我要準備出發了,先去拜別父皇,然後直接領兵離宮。天冷,你就別出來了乖乖呆著,不許亂跑。若是想我想的不得了,就去流雲殿的床榻下,那裏麵有個夾層,夾層的匣子裏有我留的東西,以慰相思……”


    沈穆時說到最後聲音微不可聞,隻剩下熱烈的纏吻。


    雙雙淚流滿麵,熱切的迴應,一雙小手緊緊箍著沈穆時的腰,手指捏的發白將她的千言萬語全揉進了男人的身體裏………


    平津苟不由,棲遲詎為拙!寄意一言外,茲契誰能別?


    離別並不是最苦的,苦的是,不知何時再相見…….


    太和殿內,楚魏帝端座在龍椅上不怒自威,兩側分別站著安國公與陸澈溪,沈穆時則站在下首行叩拜大禮。


    分別在即,楚魏帝縱然再不舍也無法,抬手賜座,一開口已恢複平靜:


    “太子,北越賊子最善突襲,這一路危險重重,你可想出護糧對策?”


    北越太子、公主潛進楚魏的事,皇帝已聽沈穆時稟告過,當場便問了太子是否需要增兵護糧?


    此次護糧兵馬不過五千,且大多是新征調的士兵,沙場經驗遠遠不足,萬一真的遇上北越大批人馬,後果不堪設想。


    兵部尚書亦讚同楚魏帝的聖意,為保萬全奏請聖上再撥一千人馬護送,偏偏太子不肯,僅迴了一句樹大招風,五千兵馬綽綽有餘。


    如此,楚魏帝也不好再說什麽,兵部尚書自然三緘其口不再反駁。


    北越大多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戰鬥力極高,如同馬賊土匪,戰鬥時都藏在茂盛的牧草叢裏。


    草長易遮掩蹤跡,對於擅長排兵布陣的楚魏大軍來說,毫無陣式可循,這幾十年來可吃了不少敗仗。


    這種逆勢一直到沈穆時十七歲帶兵出征才被打破。


    太子兵法詭奇,用兵之神讓所有人大為震驚,從邊境第一戰開始一路大破北越五座城池,虜獲人畜無數,漸漸的提起將士軍心,在軍中有“戰神”的尊稱。


    此次由太子親自押糧最為妥當,如若換作別人,別說增兵一千,怕是增兵也兩千也無用。


    “擒賊先擒王,若能生擒宋嶽最佳,否則殺之而後快。父皇無需擔憂,兒臣已安排妥當。”


    沈穆時端一身鐵馬戎裝站的筆直,細看之下頗有楚魏帝年輕時的風範。


    “那便去吧,早去早迴,一路平安。”


    聖心難測。


    誰也猜不到,楚魏帝巴不得自己的兒子以一敵十、再添戰功,正好可以重新豎立太子在朝中的威信。


    畢竟這幾個月來,另立儲君的聲音越來越多,讓皇帝很是頭疼。


    比起太子,讓皇帝更操心的是遠調封邑的幾個皇子。


    原以為皇後扶持的雲王沈楚稽應是最得人心的一位皇子,誰知分封的消息傳出後,一向支持三皇子的皇後與蕭家倒一點動靜都沒有。


    暴風雨前總是風平浪靜,皇後太過安靜反而不是好事,還有蕭家,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必定在籌謀什麽。


    一想到這些,楚魏帝夜不能寐,天天派出探子去宮外打探消息,就算蕭家一點異動都沒有發生,皇帝依舊疑心深重日日擔憂。


    還有最不省心的四皇子沈鶴麟,似乎是受了打擊一蹶不振,整日在府中尋歡作樂,越發不受皇帝待見。


    離上京最遠的契王則履行當日洗心革麵的誓言,一連遣散了數十名侍妾,一頭紮進校兵營全心全意帶兵操練,下雪結冰亦不鬆懈,甚至連過年休沐也待在軍營未曾迴府。


    楚魏帝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直歎浪子迴頭都是祖宗保佑,老天開眼。


    還有七皇子沈季煜,麵不改色,照樣與太子往來。


    離宮那日不吵不鬧的帶著人馬赴任崎山,去到封地也無特別之處,是所有皇子裏麵最安分的一個。


    九皇子沈彥初還是怕跑去七哥宮裏串門,並時常口出怨言埋怨父皇的不公,卻總是被沈季煜及時斥責,三番五次被罵狠了也就學乖了,再不敢口出狂言,謹慎許多。


    而二皇子沈長淵一如往常的勤政,頗有取代太子的意圖。


    楚魏帝的腦海裏一一閃過眾皇子的身影,發現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全讓人不省心。


    疲憊的擺擺手,示意沈穆時即刻押糧出發。


    如此,準備多時的押糧大軍終於從上京出發,趕往千裏迢迢的邊境犁城。


    雙雙還是沒有聽沈穆時的話,帶著東宮一眾宮女攀到城樓上遠眺。


    風口上北風淩冽,雙雙凍的手腳冰冷也不肯下城牆,就隻為了遠遠看一眼大軍拔營。


    城牆丈高幾十丈,坐西朝東,是整個皇城最高的建築。


    雙雙問了李春堂大軍出發的時辰,一路急急跑到城牆上四處尋找沈穆時的身影。


    陸翎大唿小叫,指著東邊一處激動不已。


    雙雙連忙順著陸翎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見押糧的大軍都聚在東直門,所有將士圍守糧車嚴陣以待、大刀彎弓一身正氣,我楚魏好男兒個個都威武極了!


    幾名太監守著一輛寶藍馬車,想必就是殿下乘坐的車輦了。


    一幹人等翹首以盼的在寒風中等了約一炷香,穿著白狐氅的沈穆時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以陸相和安國公為首,六部官員簇擁著太子緩緩向前,一路送行到了東直門門口。


    雙雙緊張的攀在城樓上,一顆心噗通噗通連跳。


    她既盼著殿下迴眸看自己一眼,又怕他因為自己的突然出現而分心,一時間矛盾的不得了,一顆心左右搖擺,卻突然被一聲尖細嗓音嚇到:


    “皇上駕到!”


    聖上親臨,龍顏現世,這是多統領士窮極一生也見不到的場景。


    門口所有將士熱血鼎沸,唿啦啦跪在地上三叩九拜,一個個激動的熱淚盈眶連連高喊“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沈穆時一個不經意的扭頭,一下子就看見雙雙站在城牆上伸長脖子東張西望,俊眉果真皺了起來,唇瓣無聲地一開一合:“欠揍,不乖!”


    雙雙心虛地吐了舌,用手指了指下麵的城門口,意思在問男人自己能不能下去?


    還沒等到沈穆時迴話,眼角餘光卻瞥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城樓上走來。


    雙雙連忙轉過身子,卻看到楚魏帝正領著一幫人來搶位子,身後跟著皇後、賢妃、淑妃與德妃,還有幾個年幼的皇子,隻要是雙雙認識的人全來了,一個都沒少。


    一觸及皇帝詫異的眼神,雙雙趕緊福了福身子麻溜的請安:“參見父皇......”


    沈穆時離京已有十幾日,雙雙坐在流雲殿軒窗前,一字一句抄寫著女誡,滿腦子全是沈穆時身影。


    不曉得殿下現在走到哪了?


    可順利抵達了犁城?


    路上有沒有碰到敵軍?


    那日在城樓上,殿下騎上了他那匹毛色黝黑額有十字星的白色駿馬,拔出長劍朝天一指,英姿颯爽,豪氣萬千,大軍正式拔營離開上京。


    她以為男人不會迴首再看一眼自己,心裏有些酸楚,眼神不由的黯淡幾分。


    就在她要落淚的瞬間,沈穆時迴頭了,對著她淡然一笑。


    頓時,萬物失色僅餘他一人灼灼,雙雙的眼裏再也看不見任何人,滿心滿眼唯有一個沈穆時。


    手背快速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忍不住以唇語對他說道:“快去快迴,我會一直等你!”


    沈穆時也看懂了雙雙要說的話,微笑頷首,抖了韁繩昂首闊步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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