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一愣,如同孩子一般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收斂了周身氣勢,麵容也慢慢恢複正常。


    白虎見狀,也收斂了姿態,就地趴下休息,可一雙眼睛還是警惕地盯著所有人。


    “你想知道?”大雁緩和語氣,一如之前領他們走出山林的那個嬌俏的姑娘。


    可見過她發怒的樣子,胡敏成實在是有些慫她,不敢抬頭去看她的眼睛,胡亂點頭。


    “你那所謂的一生行善的好父親,從前曾是一方父母官的手下,也算有點小權勢。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聯合外人背叛主家,奪權殺人,甚至奪走珍寶意欲潛逃!他誆騙我利用我,到頭來被我發現卻對我下了狠手!”


    大雁的手撫上心口,一步一步走向胡敏成:“他拿刀在我胸口捅了十幾刀,刀刀穿透了我的身體。你,知道有多痛嗎?”


    “我身上好多傷口,倒在地上,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我眼睜睜地看著血一點點從身體裏流出,在我身下匯聚。我是有感覺的!我感覺到,感覺到身體在發冷,我在抖……”對上胡敏成閃躲的眼神,大雁冷笑。


    “他甚至怕我沒死透,把我扔到了山林裏,親眼看著我被老虎吃掉,才放心離開。你知道尖牙穿透皮膚,咀嚼你的碎肉,咬碎你的骨頭,是什麽感覺嗎?”大雁撫上自己的胳膊,“你很痛,但是你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你的靈魂就飄在半空,在你的肉體旁邊,眼睜睜看著你的血肉被咀嚼吃盡。”


    半大的少年,還是學堂裏玩鬧的年紀。胡敏成慘白著臉,牙齒打架,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


    大雁停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用旁觀人講故事一樣的口吻:“後來我成了倀鬼,我與老虎約定,我為她引誘食物,她帶我去報仇。我們穿過許多叢林山頭,走過一個又一個城鎮,也覺得沒走多少個年頭啊。結果,大概是惡有惡報,你的大善人父親竟已轉世輪迴了一次。哈,他竟如此短命!”


    胡敏成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大雁慢慢接近他,繞著他走了一圈:“隻是可惜,柳城我進不來,他又躲在城裏從來不出去。我就在這山頭安了家,我等啊等,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等。我知道,我總有機會的。”


    大雁停下腳步,停在了胡敏成的正對麵,他咳得滿是淚水,透過眼淚看著大雁月白色的裙角,她繼續道:“但是機會總是悄然消失的,我沒等到他出城的機會,反而將他熬死了。嘖嘖嘖,大善人啊,活到三十多歲就死了。”


    大雁附身,在胡敏成耳邊輕聲說:“他上輩子為了活命三十多年不踏出城門一步,這輩子怎麽又會為了一個兒子冒險上山來尋你呢?”


    胡敏成咳得越發厲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似的,他佝僂著跪倒在地。


    大雁輕巧後退幾步,捂著口鼻:“你的好父親還幹過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呢,你就等著吧,他一日不出城尋你,你就一日不得自由。”


    胡敏成抹了把眼淚抬頭看去。


    殘陽如血,對麵站著的女子巧笑倩兮,月白的衣裙鍍上一層溫柔的餘暉,可那雙美麗柔情的眼睛裏滿是譏諷,藏著如此濃烈的仇恨之心,如同那輪血紅的太陽,可以燃起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院子裏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最後一縷餘暉也慢慢消失,天空暗了下來,大雁發熱的大腦也冷靜了下來。


    “罷了,你這呆子讀書都讀傻了,心裏隻有聖人言之乎者也。看來我說的話是半點也沒放在心上。”大雁迴到白虎身邊,輕巧躍到白虎背上坐下,“我可憐你,給你個機會。明日你便可下山,去用你的雙眼,去瞧瞧,你的父親,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夜幕來臨,圓月掛在枝頭,柳城裏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胡家公子同王家小子已經失蹤八日了,胡延瑞以福薄,不再想麻煩官府為由,撤了案子。


    當天晚上,胡府掛起了大紅燈籠,擺起了酒席。


    胡延瑞對外宣稱兒子沒了他也很哀慟,然而日子還是要繼續,也必須要有個孩子繼承家業,張家薇娘與他情投意合,腹中也有了七月大的胎兒,趁著孩子還未降生,辦了個納妾宴,就將人接進府裏了。


    雖然多有人私下對他這番動作不齒,但話是沒錯,生活還要繼續,孩子也還要再生。


    這夜的胡府熱鬧非凡,鼓樂齊鳴,大門前停滿了各式馬車,許多與胡延瑞相交之人紛紛上門慶賀,來往的小子丫頭也都滿臉笑容喜氣洋洋。似乎這群人早就忘了,胡家唯一的小公子,至今生死不明。


    後院裏冷冷清清,小丫頭們都去前麵湊熱鬧,隻有幾個胡夫人身邊的婢女嬤嬤還在身邊伺候。


    胡夫人躺在床上,聽著前院隱隱約約傳來鼓樂之聲,有氣無力問道:“是誰家在辦喜事,這般熱鬧,聲音都傳到咱們這邊來了。”


    嬤嬤坐在床頭,背過身子抹眼淚,迴過頭又努力忍下哭聲用尋常聲音說:“可能是隔壁家的閨女出嫁了。”


    “哦…那家的小閨女啊。你可安排了賀禮送過去?那閨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老爺不懂這些,你要替我安排妥當了。”胡夫人說一點停歇個半天,斷斷續續才勉強說完了一句話,“說起那孩子,我還想過說給我家敏成的呢……是他沒福氣……”


    嬤嬤心底呸了一聲,哪是人家閨女出嫁,是老爺納妾了!她才不替夫人備禮送過去呢!


    “敏成,敏成什麽時候迴來啊……你們尋到他了嗎?老爺怎麽說……”胡夫人提到兒子悲從心中來,顫顫抬起手,聲聲問道。


    嬤嬤連忙握住胡夫人的手,柔聲安慰:“道長已然進山去尋了,道長是有本事的,肯定叫公子平平安安歸來。夫人吃了藥就睡會兒吧,這樣身子才好得快。”


    伴著著前院的絲竹之聲,胡夫人迷迷糊糊入了夢裏。


    前院,胡延瑞穿了一身暗紅色的新衣,整個人紅光滿麵喜氣洋洋。


    他端著酒杯敬了一桌又一桌的酒,酒勁兒上頭令他也有些飄飄然。


    胡延瑞站在正中間,高舉著手臂說:“諸位,諸位!胡某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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