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村,一座聖靈山腳下散落的村居山寨。


    村寨背山而建,灰黑色的堅硬岩壁,被祖祖輩輩賡續的山民開拓成梯田,田間地頭,高高低低羅列著幾十戶人家,像遍布山野間的野花野草,寂寂無名而又生動熱烈,又像浸潤在山澗的石頭,堅韌頑強卻又圓潤通透。


    晚霞掠過,莽莽蒼蒼的聖靈山緩緩扯上酒紅色的帷幔,林深枝茂處,山坳溪水旁,隨即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煙霞霧靄,這些煙霧在山風鼓吹下,當空恣意變幻著形體,揮發著醞釀一天的熱烈,其狀或如龍如鳳,或如虎如麅,憑添聖靈山幾許神秘之外,更令人肅然生發敬畏之心。


    伴著暮氣升起的,還有村寨裏幾縷嫋嫋炊煙,像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拉扯著家人友愛倦鳥知返。


    “小羽!小羽!葉小羽…”


    幾聲時斷時續的粗獷唿喊,衝破山腳村落的寧靜,循聲望去,隻見一道魁偉健碩的背影,隻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山寨通向大山深處的村口。


    “葉老六又去找尋他那個寶貝閨女去啦!咳咳,那葉小羽還真是淘氣得緊…”村口正在淘米的老嫗直起腰來,無奈地望著背影消失的方向嘟囔著。


    林深處,溪水旁,草盛蟲寂。


    霧靄在此地恰恰圍成一個直徑數十丈的圓形穀地,穀地中央橫著一塊大青石,上麵正有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孩童,手腳並用將一堆青果聚攏到膝前。孩童身著一襲翠綠短衫,頭上左右束著兩支朝天辮,紅豔豔的頭繩隨風舞動,伴著最後一絲夕陽餘暉拂過,照亮粉撲撲的臉龐、毛茸茸的眼睛、肉嘟嘟的嘴唇,分明是一個粉堆玉砌的女娃兒。女童頭一低,伸出右手從頸下扯過一物,卻是一枚狀若秤砣的青黑小鼎,下一刻,女童揮起手中秤砣小鼎,朝著雙膝盤起來的那些青果砸去。隨著“劈劈啪啪”的聲響,不一會,女童便把青果變為一堆紛亂的皮肉果核,女童毫不在意青果的汁水濕漬了褲腳,把小鼎重新掛入頸下,雙手左右開弓撿拾果肉塞入口中,隨即大口咀嚼起來。女童渾然忘我般大快朵頤,全然沒有覺察,此刻身後不遠處的草叢中,正有一雙饑渴難耐的獸瞳死死盯著自己。


    那是一隻斑斕猛虎,頭尾足足兩丈,四肢貼地全身繃緊,身軀完全隱入周圍茂密的草叢。對於一整天沒有吃到像樣東西的猛虎來說,眼前的女童無疑是最好的飽腹充饑獵物。猛虎暗自呲出雪亮獠牙,就欲騰身而起撲向女童。就在這時,一道細若發絲的青光從女童脖頸間的秤砣小鼎射出,閃電般沒入猛虎雙目正中。青絲甫一入體,猛虎通身如遭電殛猛地一顫,正欲騰空的龐大獸軀竟直直釘在原地,接著雙目中湧現大片青紅,猛虎麵目陡然劇烈扭曲,呈現如人般的恐懼至極神色,獸軀一扭,頭也不迴地向著背對女童的叢林深處狂奔而去。


    葉老六當然沒有看到這一幕,否則依照他聖靈山頂尖獵人的身份,即便再危險,也斷然會與危及女兒的兇獸殊死一搏。不過猛虎雖去,但穀地周圍還是遺留下尚未消散的特殊氣味,這氣味鑽入葉老六鼻中,使其立時心內大為緊張起來。其右手一把攥緊腰間的佩刀,左手輕輕攏開圍繞穀地的密草。


    “爹爹!”伴著脆生生的唿喚,那道熟悉溫潤的翠綠身影向著葉老六顛顛跑來,所有的擔心和準備嗬責的話語頓時哽在其喉頭。其俯下身子,左臂一把將女童抱起,轉身大步流星朝著山下的燈火奔去。此刻,與撲麵的黑暗與冰冷相比,葉老六的心中既溫暖又敞亮。


    濟川城,城郊,同樣也是一片密林。


    一名頭戴黃箍白巾的壯碩少年,此刻正雙拳交錯摩挲著,指節間數枚粗大的戒指散發出淡淡的靈光。


    “呸!便宜了黑山雙兇這對雜碎!”少年對著遠處的叢林狠狠啐了一口,轉頭凝視著身旁,在那裏,一名身著青衣的高挑少年和和一名身著黃衫的俏麗女子正並肩而立。


    “在下皮山海,多謝老弟和妹子出手搭救!”白巾少年向著並肩而立的男女深深一掬,禮畢起身,皮山海突然雙目直直盯著青衣少年,臉上浮現遲疑之色:“咦?老弟怎麽這麽眼熟?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敢問老弟尊姓大名?”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眯眼看向遠處的夕陽,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叫李三響。”


    皮山海聞言一怔,這名字入耳,就像看到青衣少年那一刻,還是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感覺,其晃了晃腦袋,隨著青衣少年的目光望去:


    夕陽拂過密林山崗,遠處正有一篷車緩緩駛來,向晚的微風吹過,車篷上懸著的風鈴隨即泠泠作響,這正在生發的景色進入眾人耳目,鐫刻成一幅幅精致的映像。這映像簡單普通至極,分明是連串時光長河的無數瞬間橫切,卻又仿佛繁複奧妙至極,昭示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又正在發生著,再或者,一切已經成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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