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不會幹涉世間事物的。


    在進入教會,當我從一名虔誠的信徒,到我最後被當成一名叛教徒而因此殞命的時候,我才深刻地理解到了此事。


    神,從來都不曾愛護過她的信徒,也從來都不曾在乎過她的信徒。


    神並非慈悲,更非是慈愛的存在。


    在神麵前,從來就沒有善惡與對錯,自然也就更提不上什麽審判。


    醉心於對神的信仰,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曾動搖過自己虔誠無比的內心。


    我是神的信徒,我堅信自己是神的代行者,會以神所教導的準則謹慎地代為行事。


    以眾生平等的心態對待世人,我從不惡意、區別對待他人。


    我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且不懈努力地磨礪,但我不爭強好勝、總是謙讓。


    懲戒惡人,審判罪惡。同時謹記神的教誨,也不忘包容、原諒他人的罪行。我勸導他人悔過,改過自新,給予他人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救助世人,在貧瘠與困苦之地奔波,幫助他人渡過困難。


    我審定自身的言行,審判自己的罪過。對自己的過錯進行懺悔,對自己的過失進行懲戒。


    我自認為有做好“神之代行者”的職責,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


    所以,我理應能見到神――那被譽為慈愛、博愛、寬容與救贖的,被稱作是“刻裏爾刻”的存在。


    然後,我確實見到了那被稱之為是神的存在。


    在一片漆黑無盡的黑暗之中,唯獨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光輝,驅散著黑暗。


    黑暗吞噬著光芒,她的光輝被逐漸吞沒,漸漸地變得暗淡。沉重的鎖鏈鎖住了她的手腳將她吊起,她就連跪下歇息一會兒都辦不到。我從未想過我等地神明竟會如此的淒慘落魄,她別說來救助我們了,看樣子她就連自身都尚且難保。


    原本寄宿於心中的痛恨與怨恨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走向刻裏爾刻大人,在她麵前跪倒。


    我雙手合十,向她獻上最虔誠的信仰。


    “讓你看到了不像樣的樣子了呢!”


    刻裏爾刻大人讓我起身,我望向她,她苦笑著看向我。看起來有些欣慰,卻也有些困擾。


    “我現在就來救您!請等一下,刻裏爾刻大人。”


    我走近到刻裏爾刻大人的身邊,想要為她解除鎖鏈的束縛,然而刻裏爾刻大人卻衝我苦澀地搖了搖頭。


    “這些鎖鏈是斬不斷,也解不開的。”


    刻裏爾刻大人勸我放棄無謂的努力,但是作為刻裏爾刻大人的信徒,我又怎麽可能就連嚐試都沒有嚐試過就這麽眼睜睜地目睹自己心中的神一直身陷於痛苦之中呢!


    我正準備嚐試,可直到此刻,我才發現。我那能被稱之為是“力量”的東西早已不複存在。


    盡管如此,我也不斷嚐試。可是失去了力量的加持,人類之軀終究是無法撼動那由鋼鐵所鑄成的暗黑鎖鏈。


    更何況,如今的我就連那人類之軀也都已失去。


    “對不起,刻裏爾刻大人。”


    手軟力竭之後,我垂手頓足地再次感受到自身地無力與無奈。


    “這些鎖鏈隻有我自己才有可能解除,你不用在意。”


    不僅如此,還讓刻裏爾刻大人來勸慰如此無能的我,我可真是……


    “比起這個,還是來說說別的事情吧!”


    “阿比露婭,我之所以把你叫到這個地方來,是因為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請您吩咐,刻裏爾刻大人。”


    “不……這並不是命令,而是我的請求。”


    一瞬間,刻裏爾刻大人露出了悲傷的表情,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痛心地說道:“阿比露婭,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殺了夢麗莎。”


    那聲音令我也不禁感到刺心,可是刻裏爾刻大人的話語卻令我感到困惑。


    “殺了夢麗莎……?”


    “是的。夢麗莎還沒有死,有人將她帶到了一個名為‘芙瑞多姆’的地方。”


    “我會用我的力量將你送到那裏,希望你能在那裏將她確實除掉。”


    我向刻裏爾刻大人發出疑問,然而刻裏爾刻大人卻誤會了我的意思。


    為了排解心中的動搖與不安,於是我再一次向她確認道:“為什麽要……柯蕾爾忒大人……”


    可是“殺死”什麽的,我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我秉承刻裏爾刻大人的教誨,自認為有平等地對待他人――直到見到“柯蕾爾忒大人”為止。若不是柯蕾爾忒大人的話,我就能平靜地將“殺死”二字說出。然而如今這兩字所麵對的對象卻正好是她,又是在刻裏爾刻大人的麵前,我又怎麽能脫口而出呢!


    “阿比露婭,你還不知道夢麗莎臨死之前的事情吧!”


    這是當然的。我給阿洛爾亞通風報信,留下來殿後掩護他們帶著柯蕾爾忒大人逃跑,隨後戰死。那之後的事情,我當然不可能會知道。明明如此……


    忽然間,黑暗中映出光景,正想向刻裏爾刻詢問,然而光景中所映出的景象卻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柯蕾爾忒大人的身姿,我的視線被柯蕾爾忒大人所吸引,柯蕾爾忒大人站在馬車的台階上,四周盡是手持兵刃染血的士兵。


    柯蕾爾忒大人穿著樸素的長裙,她的視線在每一個士兵身上掃過,露出了淒笑。然而士兵們卻因她的這份美麗所動容,根本就無法看到那份淒笑的背後。


    一瞬間的痛心和厭惡因為驚慌而被壓下,一個士兵偷偷爬上了馬車,持劍刺向柯蕾爾忒大人的身後。


    “柯蕾爾忒大人!”


    明知道這是徒勞無力,然而我卻還是不顧一切地奔了過去。


    我的身體穿過了景象,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那名士兵的身體卻突然白光一閃,化作了灰燼。


    就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不知何時那名士兵的長劍被柯蕾爾忒大人拿在了手上。她靜靜地凝視著手中的長劍,就像是在感受那把長劍的溫度一樣。


    相比於我,柯蕾爾忒大人從始至終都顯得很是平靜。


    她沒有氣極的憤怒失態,也沒有露臉的顯示出怨恨或是驚慌。


    麵對那些將她包圍的士兵,她隻是有些淡淡的悲傷。


    她隻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將死”的這件事,她隻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可是――


    “柯蕾爾忒大人……”


    我衝向栽倒地柯蕾爾忒大人,伸手想要將她抱住,然而柯蕾爾忒大人的身體卻從我的手上穿過,還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我愣在原地,無力與無助將我的身心席卷。我按住胸部,心口的刺痛讓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癱倒在了地上。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地流逝讓我逐漸冷靜了下來。


    我從地上站起,轉身匆匆望了眼地上的柯蕾爾忒大人,我想要將她的身子扶起,想要為她蓋件衣裳,然而我卻什麽也做不到。我不忍地移開了視線,痛心與不舍地迴到了刻裏爾刻大人的麵前。


    “別傷心了,阿比露婭!”


    刻裏爾刻大人安慰悲傷的我,然而我卻將她的話聽置忽聞。我如此的無禮,刻裏爾刻大人卻沒有責備我。是因為刻裏爾刻大人也體會到了我的心情吧!


    所以她才能理解原諒我……


    “夢麗莎現在還活著,所以別難過了,阿比露婭!”


    “看那個吧!”


    我尋著刻裏爾刻大人的指示轉身望去,那原本映照著柯蕾爾忒大人死前畫麵的景象驟然一變。眼前所浮現出的,那是隻有在傳說中才有可能出現的天上之都。柯蕾爾忒大人就在那座都市裏,她站在奇異的陌生街道邊,言語輕佻地與路人交談。


    她健談地與我印象中的柯蕾爾忒大人全然不同,可她就是柯蕾爾忒大人,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她。可是印象與現實的衝撞卻令我難以接受,但我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凝視著她的身姿。


    別的不管怎麽樣,至少柯蕾爾忒大人還活著!


    可就在我為此而感到高興的時候,刻裏爾刻大人平淡地聲音卻從身後傳來。


    “那已經不是你所熟知的夢麗莎了!”


    “她已經變得像是魔女,不如說她已經是魔女了!”


    “柯蕾爾忒大人她……?”


    我對刻裏爾刻大人的話感到懷疑。麵對如此的不敬,刻裏爾刻大人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阿比露婭,那是夢麗莎!”


    眼前的景象再次轉換,畫麵閃動不停,當畫麵再次清晰可見的時候,場景已變成了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柯蕾爾忒大人端坐在沙丘之上,她的身邊站著一位少女,少女輕撫耳發,裙擺輕舞。


    微風從她們的身後拂過,揚起沙塵。沙塵吹過兩人的身旁,然而柯蕾爾忒大人和少女卻毫不在意。


    她們全身心地眺望著遠方,在那沙丘之下的遠處,十幾道看不清身姿的黑影在沙地上快速奔走。在他們的前方,幾個人混戰一處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的接近。而後,就在幾個人都戰至焦灼,盡顯疲態的時候,已經潛伏到了附近的黑影們暴起突襲,隻是片刻便殺死了混戰的幾人,迅速結束了戰鬥。


    “這是……”


    看到這幕場景,我不由地感到疑惑。


    即是因為柯蕾爾忒大人那美麗心動卻令我感到不安的笑容而疑惑,也是因為那就站在柯蕾爾忒大人身邊,似乎是有些無聊似的少女而感到疑惑。同時,也是因為那些雖然看不清身姿,但卻令我感到無比熟悉的身影而感到疑惑。


    “就如你所想的那樣,阿比露婭。那些黑影都是你昔日的同伴。”


    就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一般,刻裏爾刻大人淡淡地為我解答了其中一個疑惑。


    “怎麽會……”


    她的話語加深了我的疑惑,令我感到動搖。守護騎士都是些有著崇高信仰的人,我們自願成為守護柯蕾爾忒大人的盾,也隻有在為了保護柯蕾爾忒大人的時候才會揮動手中的守護之劍。


    我們絕非濫殺者,更不是好鬥之人。


    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與我的認知正好相反,由不得我不信。


    而且,那昔日榮光的身姿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這正好預示著某種狀況。


    墮落,又或者是自暴自棄。


    我們身為崇高的守護騎士,然而卻與柯蕾爾忒大人一同被汙蔑成邪教徒和叛逆,一同剿滅。


    心中的不甘、痛苦以及憤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為我也是守護騎士的一員,所以我的心情和感受自然也與他們一樣。


    而且,作為原神殿審判長,王國與教會意欲私心、濫用職權、造謠誣陷等更是我絕對無法容忍和原諒的惡劣行經。想到這裏,我不禁暫時放下了柯蕾爾忒大人的事情。我轉向刻裏爾刻大人,向她問道:“請問刻裏爾刻大人,你打算如何處置王國與教會呢?”


    “嗯?”


    然而聽到我的問話,刻裏爾刻大人卻像是沒反應過來般地愣住了。而看到她的反應,我在呆滯了片刻後,瞬間便明白了。


    ――神明也是一樣的。


    我對她感到失望,不過卻遠不到萬念俱灰的程度。


    畢竟,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如果刻裏爾刻真如我所信仰的那般神聖的話,那麽她就絕對不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被世人奉為“神女”的柯蕾爾忒大人受盡汙蔑,隨後被貶低成“魔女”,進而遭到圍剿與討伐。


    我所信奉的神――刻裏爾刻,她也不過隻是個能賦予我等力量,比我等更為強大的一個存在罷了。


    她依舊有著私心,有著私欲。當自我的存在和地位受到威脅之時,她也會顯露出自身醜惡的一麵。


    萬幸的是,我的信仰隻到死前的最後一刻為止。而刻裏爾刻的醜陋麵孔,正好讓我對其徹底死心。


    不過,本來我就是背離教會之人,說到“醜惡”,其實我和刻裏爾刻也是一樣的吧!


    “王國和教會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明明思考了許久,卻依舊得不出答案。看起來刻裏爾刻似乎完全沒有預想過我會提及王國和教會的事情,也就是說她完全沒有想過要懲罰王國與教會之人吧!


    這也對,畢竟教會的目的就是要排除可能會威脅到刻裏爾刻地位的存在,這與王國的想法正好不謀而合。在這場行動中,王國雖然是最為積極的,但其頂多也隻能算是助力、推波助瀾而已。


    鏟除“神女”這一存在,已成教會的既定事項。


    教會是為了維護刻裏爾刻的地位而行動,王國的想法雖然不同,但是目標卻是一樣的。在誣陷、鏟除柯蕾爾忒大人的行動中,雙方都有出力,刻裏爾刻應該是很難找到一個像樣的借口可以為雙方開脫,又或者是盡可能地讓教會撇清關係吧!


    然而方法其實是有的,可她甚至就連對我撒謊也不願意說出口――


    但是,這也讓我徹底明白――神是不會製裁他們的。


    盡早放棄這樣的可笑期望也挺好。


    我等的汙名自由我等來洗清,我等的仇怨也自會讓他們盡數償還。


    隻不過……


    “現在最重要的是夢麗莎!”


    我很是擔心柯蕾爾忒大人。


    她那仿如欣賞著廝殺般的笑容讓我感到心悸。


    看著這樣的她,盡管我不願去想,更不願意承認……可我不得不接受她看起來確實是很像“魔女”。


    我並不為此感到害怕,我隻是為此感到痛心。


    ――因為那正是柯蕾爾忒大人會做的事情。


    並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迴應他人的期待。


    那就像拋卻了自我一般,絲毫不在意這是否會傷害到自己。


    “阿比露婭,我希望你能替我將夢麗莎徹底鏟除。”


    “是,刻裏爾刻大人。”


    盡可能地壓抑自己的內心,盡可能地不帶任何感情的迴應。


    我可不想在此刻暴起,我不想為了反抗無謂的刻裏爾刻,而錯失去往柯蕾爾忒大人身邊的機會。


    雖然並不打算如刻裏爾刻所願,但身為一名守護騎士,我必須糾正柯蕾爾忒大人的行為。


    她可以憤怒,可以怨恨,可以自暴自棄,自甘墮落。


    但是……她絕不能……


    絕對不能是為了迴應他人的惡意,而非是因為她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下的旅行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下的旅行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下的旅行者並收藏夜下的旅行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