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有十三府,六十七縣。


    新封府下轄五縣,其中河東縣位於府城以南百裏外的潢水東岸;暨台、宣北二縣分別在府城東、北方百裏外;至於永安、萬載二縣,則就在府城中。


    永安、萬載二縣又分別被稱為“上城”、“下城”。


    永安縣在新封府上城,是全府最繁華的地界,永安縣學也是遠近聞名的學府。


    永安縣學開設至今,縣學中學生考上童子試的比例已超過六成。


    永安偌大一縣,足有九萬戶、近五十萬人口,每年童子試隻錄不到一百人。


    新封府貴族無不削尖腦袋往裏擠,就連有家學的煉氣士世家也把後人安排進來,讓他們結識同輩精英。


    但永安縣學每年隻收五十人,雷打不動。


    傳聞永安縣學教授沈默言為人正派,連當年陰陽家司馬一脈有位嫡係要走後門入學都沒答應。


    到新封府後,李不琢拜訪了李府、直獄神將府,唯有這迴站在縣學門前,他氣定神閑。


    三斤穿著小鹿皮靴,感到稍微有點兒不習慣,她背著書篋,也換了件雪底黑邊的苧麻深衣,這一身花掉了六個銀銖。在成衣店裏,她本來想阻止李不琢浪費,但被李不琢以“伴讀穿太差也丟了主家的麵子”為由拒絕。


    不過,雖然不習慣,但六個銀銖的行頭,比那身穿了兩年的青布短褐果然舒服太多。


    三斤跟著李不琢入縣學,表麵是伴讀丫頭的身份,實際上李不琢想她也能學點東西。


    前朝覆滅,儒家禮教衰落已十六年,可民間重男輕女餘風尚在,三斤作為李不琢從小到大的貼身丫鬟,做的本該是端茶送水洗衣做飯一類的本職工作。


    但李不琢卻與眾不同,在軍中,他讓三斤跟著練拳腳兵器,昨夜從直獄神將府迴來後,李不琢又要她入縣學後機靈點兒,伺機旁聽,說不準以後也能考個煉氣士。


    不過三斤其實很懶,認為端茶送水洗衣做飯比起讀書來說要省心多了。


    …………


    “璞玉之質?”


    縣學教授沈默言看著信紙上白益龍飛鳳舞的字跡,抿了口茶。


    這事倒是新鮮,白益身為十年前州試魁首,不說眼高於頂,也不會輕易誇讚後輩,就連如今縣學裏那位五歲能作文章的何文運,也隻得了白益一句“幼狼雛虎”的評語。


    沈默言其實有點拿捏不準白益的目光是否真的獨到,畢竟何文運有儒家淵源,溫良謙恭,怎麽看都與“虎狼”搭不上邊。


    本來縣學每年隻收五十人,但年逾六十的沈老教授其實沒傳言中那麽死板,縣學是培養人才的地方,當年司馬家那個被拒之門外的子弟,才十六歲就印堂發青,一副酒色過度的模樣,隨便考他幾個簡單的論題都支支吾吾,就算入學也是害群之馬。


    看了白益的手信,他現在很有興趣見見那個所謂“璞玉之質”的李不琢。


    …………


    色如霜紈的高頭白馬拉著輛清漆黑色馬車,車輪轆轆碾碎落葉,駛進洗墨巷,停在永安縣學邊。


    車轅懸著的小旗上,有鳥蟲文書寫的“萬安折桂坊李家”字樣。


    緊接著,穿鴉青色長袍、細眉長眼、模樣文弱的何文運率先走下馬車,對車裏的何鳳南作揖道:“勞煩姑媽相送,那侄兒就先進去了。”


    何家是書香門第,世代居於幽州,何文運的父親是前朝進士,不過得罪了當時朝中權勢滔天的柳黨,被貶至滄州。


    何父本來心灰意冷,誰知卻正因被貶,反而躲過了十六年前的大亂,又生下了何文運這個五歲能作文章的神童。


    兩年前,何家姻親李家突然發達,何家也得以重返幽州祖地河東縣。


    何文運則進了永安縣縣學,今年就要考童子試。


    其實若非作為前朝舊臣的何父愚忠,壓了何文運兩年,憑何文運的才能,如今恐怕早已通過府試,成為舉子了。


    據說就連縣學中的幾個教習,私下都說今年童子試何文運必得榜首。


    “有空多來姑媽那坐坐,但也不要耽擱了讀書,兩月後姑媽等你好消息,嗯,那是李石頭?文運你先進去。”


    何鳳南本來笑吟吟和何文運說著話,一眼看到縣學外候著的李不琢,麵色一落。


    待何文運走後,何鳳南透過車窗打量著李不琢,自語道:“他這是破罐子破摔,想借著琨霜的名頭混進縣學?可縣學教授為人剛正,他一定會出醜,這也罷了,給別人看見,丟的卻是李府的麵子。”


    便對車夫吩咐道:“李安,看到那個少年了嗎,把他帶過來。”


    她剛說完,就看見白發耄耋的縣學教授沈默言來到門外喊道:“哪個是李不琢?”


    “學生是。”李不琢應了一聲,沒想到白益的手信分量這麽重,u看書ww.uukan 竟讓縣學教授出門來迎。


    “夫人,這……”車夫為難地迴頭。


    “沒你事了,在這候著。”


    何鳳南收迴了吩咐,心道李不琢到底做了什麽荒唐事,把縣學教授都驚動了?在縣學門口一旦誰家出了醜,不知要傳出多遠。當年司馬家那個嫡係子弟就是前車之鑒。


    “教授大人!”何鳳南輕喊一聲,下馬車,來到李不琢邊上對沈默言欠身施禮,“教授大人,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我這當長輩的在這替他賠個不是。李石頭,你還不快走?”說到後麵,她壓低聲音。


    沈默言看見這一幕,疑惑道:“原來是李夫人,李琨霜在府學進修,想必學問更加精進了。原來李不琢也是折桂坊李家的人?不過……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誤會?”


    說著沈默言看向李不琢:“李不琢,縣學每年收隻收五十學生,這不是死規矩,我信得過直獄神將白大人的眼光,你能得到他的稱讚,應該不是濫竽充數之輩。但光憑白大人的舉薦就讓你入學,難免招惹閑話。兩天後就是縣學月考,你若連丙上都達不到,就離開縣學,你有異議嗎?”


    何鳳南聽到一半,心中驚訝,新封府直獄神將白益是什麽人?


    當年幽州州試魁首;如今不到三十歲的、掌一府刑獄的五品大員;將來必定會進入七重天宮掌權的人物。


    李不琢怎麽和他攀上了關係?


    李不琢瞥了何鳳南一眼,就上前對沈默言施禮說:“多謝教授成全。”大步走進縣學。


    何鳳南迴到馬車中,臉色陰晴不定,下令讓車夫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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