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壽迴到玄清宮複命。


    他走路很輕,神情也是肉眼可見的緊張,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囂張氣焰。


    “啟奏主子,三爺已經被押送進詔獄了。”


    他跪在高台前,小心迴稟道。


    重重帷帳裏麵,慶熙帝癱坐在龍椅上,帶著老花鏡,將武建寧的供詞看了一遍又一遍,眉頭皺的越來越緊。


    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顯然江北一夜造反,是有預謀的,這倒符合了武建寧供詞裏說,蕭牧與竇廷熹蓄謀篡國。


    但既然要篡國,為何竇廷熹還要提前上奏,這不是打草驚蛇麽?


    他越想越不對勁,莫非是叛軍借著這件事,故意捅出了當年的事,好借自己的手,除掉皇親王?


    還是真正的兇手,其實另有其人......


    他越想越不對勁,陷入了苦思之中。


    宮人來報:“董儀和求見。”


    “宣。”


    “宣董儀和進殿!”


    董儀和緩緩進入殿中,磕頭請安。


    慶熙帝:“要是來給老三求情,大可把話給咽下了迴值房去。”


    董儀和:“臣此來不是要給三爺求情,而是向皇上稟明,寧親王催要軍餉,是否準奏。”


    “都一年多沒有要軍餉了,怎麽好端端又要開了?”


    “之前因為有皇親王坐鎮......”


    “行了,不用說了!”


    慶熙帝語氣略顯厭煩,不等董儀和說完,冷冷道。


    “朕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是想說老三的好,之前在位的時候,東南的軍餉也沒有缺過,所以才能接連打勝仗,是不是!朕正想挖出他的朋黨來呢,你倒自己跳出來了!”


    董儀和趕緊叩頭道:“聖明無過皇上,老臣有無朋黨,皇上心裏,比老臣自己還要清楚。老臣今日來為三爺說話,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考慮。”


    “好!”


    慶熙帝突然高叫一聲,語氣無比陰森。


    “朕倒要聽聽,你是怎麽為了江山社稷考量的。”


    “啟奏聖上,自慶熙三十三年以來,國家屢遭變故,宮闈慘案頻仍,慎郡王失心成瘋,葬身火海,華親王廢為庶人,撞壁而死,容郡王陷害手足,獄中自戕,還有九爺,七爺,至今被囚禁,幾年之內,變故頻發,歸根到底,無非是‘奪嫡’二字而已。


    國之將亡,子孫不昌,老臣在這裏冒死進諫,試問我大周,乃至前朝,哪朝那代,何曾有過數年之間,無數大廈傾倒,無數慘案頻發的時候?”


    “大膽!”


    一旁夏壽突然跳了起來。


    “你這是在咒我大周嗎!”


    慶熙帝立刻嗬斥道:“閣老說話,也有你奴才插嘴的份兒!繼續說。”


    “是。”


    董儀和繼續說道。


    “想我大周,傳至如今,已有百餘年,積貧積弱,天災頻發,正國難之時也,然上至皇親,下到小吏,莫不以貪財牟利為己任,視天下蒼生性命,如同草芥,貪墨瀆職,上行下效之舉,數不勝數!然而,自三爺上台以來,改革弊政,整頓吏治,供應前線開支,激發北燕國內矛盾,與北燕談判,保得北疆周全,在三秦撫慰百姓,化解了三秦長久以來文武分裂的問題,一些威脅到朝廷的世家大族,全部倒台,如此功績,絕非老臣虛言。


    老臣身在內閣,日日見三爺批閱奏折直至深夜,有時頭暈目眩,不得不在值房休息片刻,緩過來後,繼續處理國事。我大周疆域萬裏,黎民數以萬計,萬千政事,皆積壓一人之身。老臣身在內閣,常見三爺由於過度操勞,乃至舊病複發,甚至咳血不止。


    臣等私下裏問過太醫,太醫說三爺本來就身子不好,操勞過度,胃口也日漸下降,一餐飯,連一碗米飯也吃不下去,他心事又多,無人傾訴,隻得藏在心裏,脾胃早已衰敗不堪,恐怕年壽不永......”


    董儀和說到這裏,鼻頭一酸,哽咽起來.


    他竟然也隱約聽到了慶熙帝的抽泣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等勸三爺休息,三爺執意不肯,他說:‘我福薄,非長壽之人,皇上還有上天將祖宗的江山社稷托付給我,我怎敢耽誤分毫,若我身子平安,許多事倒還可以慢慢去做,偏偏造化弄人,讓我年壽不永,卻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能做一點是一點吧......’”


    董儀和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不住地掉,抽噎道。


    “皇上何等聖明,三爺幾乎是把性命都給了大周,會是那等篡權謀國的小人嗎!皇上聖體不肯輕降他處,可知這一年半載下來,三爺已經羸弱到何等地步,眼見的不過十年的事了,可他今年,也才剛滿三十歲而已啊......他病體難撐,便是奪來了這江山,又豈能坐得安穩?誰都可以說皇親王篡權謀國,唯有皇上您,萬萬不能說啊!皇上!”


    董儀和聲淚俱下,連連朝著慶熙帝磕頭,額頭都磕破了,地磚上印著他額頭上的血跡。


    然而高台之上,卻遲遲沒有迴應。


    夏壽叫道:“反賊董儀和!你這是在忤逆皇上!辱罵皇上!來人啊,給我拖出去!”


    “你給朕住口!”


    高台上突然傳來慶熙帝的怒吼,嚇得夏壽打了一個哆嗦,撲通一聲跪下。


    “一個小小的奴才,敢在這裏咆哮,對朕的近臣無禮!來人啊!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給朕拿下了!”


    夏壽蹭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叫道。


    “皇上!饒了奴才吧!饒了奴才吧!”


    “你在皇親王府何等耀武揚威,打量著朕不知道麽!好一個樓起樓塌,一個看門狗,也敢張狂犯上!你連樓起樓塌的資格都沒有!就是個低賤的奴才!拉下去,剮了!”


    夏壽頓時五雷轟頂,接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被兩個殿前武士拖下去了。


    “傳王忠。”


    不多時,王忠進來了,給慶熙帝磕頭。


    “這段時間冷落你啦。”


    “主子的話,奴才萬萬擔當不起,奴才從來沒覺得是主子冷淡了奴才,主子幹什麽,都是為了奴才好。”


    “行了,朕知道你懂事。董閣老一把年紀了,怎麽好一直跪著,快替朕把他扶起來。”


    “是。”


    王忠將董儀和扶了起來。


    董儀和無比緊張的眼神看著慶熙帝。


    方才慶熙帝的震怒,徹底擾亂了他的心神,他太了解他這位神鬼莫測的皇上了,懲處夏壽,到底是真的生氣了,還是故意殺雞給自己看,他心裏其實也沒底。


    但他豁出去了,他不是太子黨,也不是皇親王黨,他隻忠於慶熙帝,也隻有他說話,慶熙帝才會相信。


    也正是因為他忠於慶熙帝,他才來冒死覲見保下蕭牧,讓慶熙帝百年之後,江山托付有人。


    帷幔後傳來慶熙帝的聲音,語氣還算平和。


    “你的話,朕相信。江北究竟因何作亂,究竟是誰在誹謗朕,武建寧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朕都不會隻聽片麵之詞。朕不會濫殺無辜,但有的人,卻不得不殺。”


    董儀和打了一個激靈,他自然知道慶熙帝說的是誰。


    江北大亂,身為總督,要擔首責,不論是不是竇廷熹的本意,他都活不長了......


    “你下去吧,朕會親自找三郎來問話。”


    “皇上聖明。”


    董儀和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事緩則圓,慶熙帝還對蕭牧留著一線生機,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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