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亞茨拉斐爾走進一家裝修精致,氛圍幽靜的餐廳,這是他在倫敦最喜歡的日料店,雖然價格略貴,但在人間停留了幾千年的天使早已不會產生金錢方麵的煩惱。


    不過今天他不是自己來吃,而是受到邀請,進門後他先在店裏環顧一周,很快就找到了約自己的人。


    阿加雷斯上半身是一件塗鴉風格的黑色t恤,穿著破洞牛仔褲的腿從餐桌旁邊隨意伸出,此刻他正低頭看手機,他的穿著和姿態隨意又放鬆,讓他即使坐在整個餐廳最隱蔽安靜的角落,也和其他妝容精致,儀態端正的客人顯得格格不入。


    因為亞茨是這家店的常客,他一進門,侍者就迎上去將他往阿加雷斯的位置那邊引,天使瞬間明白對方一定是報了自己的名字定的位。餐廳的其他人意識到亞茨是角落那個teenager的同伴後,不免多看他兩眼。天使感覺有點丟臉,但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好刻意攏了攏自己白色的西裝,盡量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坐在了阿加雷斯的麵前。


    阿加雷斯抬眼看向他,收起手機,稍微坐直了些。


    天使用眼神暗示他把腿也收一收。


    阿加雷斯翻了翻眼睛,心裏吐槽不知道克勞利到底是怎麽忍受如此龜毛的天使的。


    但他也隻是暗暗腹誹,雖然他的人類身體年齡已經18歲,但理論上他和亞茨拉斐爾一樣,都活了好幾千年,完全不熱衷打造一個專門喜歡和成年人對著幹的叛逆期青少年人設。於是他收起腿坐好,甚至非常禮貌的示意天使可以點單,並且表示,隨便點。


    熱衷美食的天使欣然接受。


    他對這家的菜單簡直能倒背如流,因此直接抬手叫來侍者,快速報上自己想要吃的菜品,他習慣性的結束點單,剛要將菜單還給侍者,忽然想起今天自己並不是一個人來吃飯的。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將菜單遞給阿加雷斯:“你要再加點什麽?”


    阿加雷斯知道麵前這天使就是個吃貨,對人類幾千年以來的美食都能如數家珍,因此也懶得花心思去看菜單,直接對侍者說:“按照他點的菜,上雙份。”


    侍者記下客人的要求後迅速離開,天使則因為自己的品味受到肯定,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看到阿加雷斯正看著他,他馬上拉平唇角,雙手很規矩地交疊放在桌上問:“那麽,你特地約我出來,是有什麽事兒呢?”


    亞茨想的是,地獄準公爵在人間這十幾年,雖然經常來自己書店打工……咳,讀作打工,寫作混日子,順便讀他書店裏的書,但從沒正式請亞茨吃過飯,這點真的不如克勞利。


    克勞利曾經向自己偷偷抱怨過這個未來準公爵的情商簡直在窪地,他們倆好歹也算阿加雷斯適應人間生活的領路人,他怎麽一點感激之情都沒有,甚至想不到請他們倆吃一頓飯!


    當時天使還安慰過克勞利,阿加雷斯雖然在地獄存在了很久,但在做人方麵,他還是個寶寶,再怎麽說他也是未來的公爵,自己在天堂雖然懶得參與那些勾心鬥角,但不代表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天使長對普通天使那種與生俱來的俯視感,放在地獄也同樣適用,大公爵讓普通惡魔協助自己適應人類生活,說不定從阿加雷斯的視角看,這還是克勞利的榮幸呢?


    現在,亞茨看著慢慢被食物鋪滿的桌麵,居然有種“家裏的孩子終於懂事兒了”的詭異感動。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使可不會因為這一點糖衣炮彈而放鬆警惕,對方畢竟是會蠱惑人心的惡魔。


    問完問題,亞茨看著麵前肥美的三文魚刺身,悄悄咽了咽口水,忍住想要直接夾一塊放嘴裏的衝動,耐心的等待惡魔的迴答。


    不過他心裏有些遺憾,果然吃飯選對搭子十分重要,這種應酬式的吃飯活動真是太不適合他,以後還是自己一個人吃吧,這樣想吃什麽吃什麽,想什麽時候吃什麽時候吃,根本不用考慮吃的時機。


    當然,跟克勞利一起吃飯也不錯。


    阿加雷斯像是看出了亞茨的內心活動,隨口說道:“想吃的話就吃,我又不會像你們天堂那些虛偽的天使那樣嘲笑你對人類食物的熱衷,也不會計較那些不重要的禮儀問題。”


    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亞茨也不再客氣,本想雙手合十默念一段餐前禱文,但想想對麵坐著的生物的種族,在惡魔麵前感謝上帝跟貼臉辱罵對方好像也沒什麽區別,天使可不會做這麽失禮的事,隻好生硬的將快要合十的雙手改為虎□□錯相疊,然後搓了搓手:“那我開動了。”


    看天使吃飯是一種享受,他吃東西的時候姿態很優雅,品嚐食物的時候表情也很虔誠,因為桌上的東西都是他愛吃的,並且排名不分先後,所以亞茨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感。


    阿加雷斯看的食欲大增,也忍不住吃了幾塊,但他很快就失去興趣。


    放下手裏的筷子,專心觀賞天使吃東西。


    等亞茨每道菜都嚐了一口,獲得了身心上的暫時滿足,才用手巾按壓著擦了擦嘴,重新將目光投向惡魔,用眼神重新問了一遍自己剛才的問題。


    阿加雷斯也沒賣關子,直接說:“我打算迴地獄了。”


    亞茨點了點頭,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阿加雷斯說了什麽後,猛然瞪大了眼睛:“什麽?”


    阿加雷斯聳了聳肩,有些意興闌珊。


    在人間呆了短短十幾年,他覺得這裏的日子和地獄一樣無聊,而且他現在終於肯麵對一個事實,那就是寫給孩子的故事書都是騙人(惡魔)的。


    國王十字車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並不能穿越到神奇的魔法世界,那些璀璨閃耀的靈魂也可遇不可求,自己在倫敦生活12年,遇到唯一一個符合標準的靈魂還是一隻根本不懂得感恩的貓,白費了他的演技和貓罐頭,真是想想就生氣!


    阿加雷斯哼了一聲,不想對天使的驚訝反問作出迴應。


    亞茨拉斐爾也知道這位地獄準公爵不可能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話,他清了清嗓子掩飾尷尬,耐心的詢問:“您為什麽想要迴去?”


    天使從心底裏還是希望地獄能有多一些像阿加雷斯這樣的惡魔來人間體驗生活的,他自己喜歡人類生活,喜歡人類的大部分時代,也喜歡大部分人類,所以他希望無論是天使還是惡魔,都能多接觸接觸人類世界,隻要他們也對這些可愛的人類產生了興趣,甚至產生一些牽絆,說不定能動搖地獄方麵的決策,不再執著開啟世界毀滅之戰了?


    但顯然眼前的惡魔並不這麽想。


    “總體來說,我的評價就是人間和地獄的差別也不是很大。人類不是有句話嗎,‘旅行就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跑到別人呆膩的地方,然後花光自己的錢’,本來以為能讓克勞利離開地獄,常駐人間近6000年的人間有什麽致命吸引力……”


    惡魔停頓了一下,本想說:後來才發現原來對他有吸引力的不是人間,而是同樣停留在人間的天使。


    但他沒說,隻給了亞茨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但天使顯然沒get到這位準公爵想說什麽,還在認真聆聽,以期對症下藥,打消惡魔這麽早迴地獄的念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會兒,阿加雷斯覺得累,不想解釋,直接說:“總之,人間無聊透了,一點也不好玩,我的人類貨幣也快花完了,所以我要迴去,為即將到來的毀滅之戰做準備,然後繼承爵位。”


    亞茨頓時覺得麵前的豪華刺身大拚盤都不香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阿加雷斯卻繼續說:“我這次上來,用的理由是尋找所羅門王的十戒,這玩意兒遺失了也好幾千年了,我早知道不那麽容易找,所以說,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無所謂。隻要我在之後的毀滅之戰裏表現的英勇些,公爵之位也非我莫屬。”


    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一開始是想體驗兒童文學裏那個小疤頭巫師一路開掛的酸爽人生才來到人間的。


    地獄公爵才不可能這麽幼稚和天真!


    可惡啊,這具身體已經18歲,故事裏的疤頭巫師都畢業了,自己卻連魔法學院入學通知書的煙兒都沒見到過,更別說這些年倫敦的霧越發嚴重,連死貓頭鷹都沒見過幾隻,更別說活著的,能送信的貓頭鷹了。


    他也厭煩了人類幼崽的校園生活,義務教育一結束,他就徹底不去上學了——沒有有價值的觀眾,掌管懶惰原罪的君主麾下的準公爵是一點都不想演。


    而佩佛雷爾一家早被他設定成了人類電子遊戲中的npc模式,每天在人設範圍內自主發揮就行,他隻需要提供一些驅動這些分·身的魔力,根本不用他親自上演。


    但從外人看來,就好像是義務教育結束後,佩佛雷爾一家不再供他們的侄子讀書,並且將他當作空氣人一樣完全無視了。


    亞茨拉斐爾聽他這麽說,一向平穩的語調都有些急躁起來。


    “要不你再體驗體驗?才十幾年算什麽體驗?至少要體驗過一個普通人類的完整一生,才能下結論的吧?人類世界真的很有趣啊,你……”


    “就像我不喜歡吃這個壽司,咬一口就知道我不喜歡,為什麽非得吃掉一整盤才能發表評價?”阿加雷斯毫不猶豫的反問。


    “我以前也不喜歡吃刺身啊,總覺得直接吃生食,野蠻又邪惡,但嚐試了幾次後,就發現了它們的美妙之處,你看這個三文魚……”說起美食,這簡直就是天使的強項,他立刻想要反駁阿加雷斯對食物的魯莽判斷,但剛起了個頭,就發現自己的思路被帶歪了,他止住話題,轉而說道:“食物怎麽能和人類做類比?”


    說完又想起來對方是惡魔,有些惡魔的食譜上確實有人類這種食材,所以他住了嘴,轉而換了另外一個角度試圖勸說惡魔:“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覺得人間沒意思,人類無聊,是因為你即使在人間停留十二年,也從來沒有試圖將自己融入人類,用心去體會人類生活呢?”


    阿加雷斯否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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