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武珂林是怎麽度過那一天,就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無關了。


    那個男人,火速地報了警。卻把自己陪伴多年的妻子整成了亡妻。


    他跟警察說,他和兒子一迴到家,就看見門是開著的。


    還來不及阻止,孩子看見自己媽媽這樣就傻了。


    他還說自己大著膽子過去試探了一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隨後他又看到了開著的房門。裏麵一個抽屜打開了,好像少了大概幾萬塊錢。


    所以,那個男人聲淚俱下地描述自己看到的情景。


    心理強大得沒有一點素質,一點道德。


    就這樣瞞天過海把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做足了。


    尤其是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的武珂林,他無法開口說明這一切,反而證明了這一點。


    也就給了武義摘除嫌疑的機會。


    而剛好鄰居們也都出去了,那個年代還沒有人安裝監控。


    條件得天獨厚地掩埋了一切。


    除了目睹了這一切真相的武珂林。


    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


    ……


    都說,重大事情發生的六個小時之內都是不能休息的。


    這是身體為了保護自己,而衍生出來的一種保護機製。


    可是,武珂林覺得,自己再也沒有長大過了。


    他的記憶永遠停在了十歲的那一天。


    時間怎麽會好像沒有流逝過呢?


    他怎麽也想不起來,當時是怎麽度過的。


    當時,幾乎認識他的親戚都說,這個孩子經曆了這麽大的打擊,整個人性情大變。


    本來以前很開朗很活潑的,結果變得一言不發,故作老成。


    眼見著一點一點消沉下去。


    也是不知道造了什麽孽,這麽可憐。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世界經曆了什麽。


    他的世界塌掉了。


    他發現了世界觀是可以重塑的。


    以前還覺得,即使爸爸很討厭,也還是能改變的。


    可是現在不覺得了。


    他覺得,道德可能是道枷鎖,很幸運的是,他沒有。


    武義在外扮演著一個十分富有同情心,吃苦受累撫養自己孩子長大的父親。


    讓周圍的人都不禁對他心生同情,一遍遍地跟他說著長大後要報答他的話。


    有的時候,武珂林覺得自己真的已經被說動了。


    可是,當他和別人相處的時候,當想要更近一步的時候,他問問自己,自己能接受別人離開嗎?


    能接受眼睜睜看著一個很愛的人離開自己嗎?


    能嗎?


    ……


    答案是否定的。


    他再也經受不起得到又離開的過程。


    盡管任何一段親密關係走到最後都是如此的結果。


    可是他再也不能。


    都說長大的標誌就是,從從前的陰影當中走出來。


    就說不能原諒,起碼要釋懷,起碼要學會忘記。


    忘記過去的痛楚,不要再把它放大。


    不要再把這件事情放大。


    那麽就可以放下了,就能走出來。


    可是,做不到,他恨武義的無情無義。也恨自己當時的不作為。


    明明還有機會去挽迴的。


    可是他什麽也沒有做。


    就這樣度過了那一天。


    他老成,他性情大變。都是因為發現,原來家庭並不是一個溫暖的地方。


    原來大人說的都不是正確的。


    他不可能完全依賴別人的判斷。


    在他的觀念裏,一個再有作為再負責的父親,也可以是冷血無情,殺害妻子的殺人兇手。


    而他身體裏流淌著這個人的血液。


    他花了好幾年時間學會了獨立,也慢慢地走了出來。


    這個父親幫助他完成了學業。


    有時他想,要不原諒算了,反正隻有他一個親人了。


    起碼自己還有個家。


    可是,一旦性別不能掩蓋一切這個觀念出頭,他就抑製不住地譴責自己。


    罵自己是膽小鬼。


    他害怕被父親拋棄後,自己成為無家可歸的人。


    他害怕說出這件事後,他是殺人犯的孩子,哪怕是爺爺奶奶,也要遭受別人的非議。


    所以,為什麽失去生命的是媽媽,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也是她呢?


    所以他好恨自己,傳統的道德觀念在這早已碎得千瘡百孔的社會秩序麵前分崩離析。


    它根本融不進去任何的一個規則,一個框架。


    越是接觸教育,越是覺得虛假。


    它好像隻是個用來欺騙普通人甘心做底層人的手段。


    一個被商業化的產品。


    嘴上吹噓著人人平等,實際上還是有三六九等。


    明明,不願意上學,和同學不睦,也有一部分人霸淩的原因。


    卻偏偏教乖巧的人要更乖。


    懂事的人要更懂事。


    所以是隻負責身體長大,沒有是非對錯嗎?


    在班上給女孩子出頭的時候,沒有一次不被男生說虛偽。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給媽媽的一點補償。明明她們一點錯都沒有,是那些肮髒的人,拿著自己的力量去傷害別人。


    也因此,他收獲了很多好的人緣。


    這算是他短暫人生當中,收獲的唯一溫暖了吧。


    他也就這樣平凡地上完了高中、大學,直到遇見了和她表白的女孩子。


    對方說什麽也要和他在一起。


    她說自己不介意陪他吃苦,隻要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那個愚蠢自私的男人,他竟然真的搞出了私生子了。


    盡管沒有再結婚,可是自己也管不住下半身呢。


    是終於不用管他了,所以,開始自己隨便造了嗎?


    可是,既然孩子都已經生了,為什麽還不負責,給對方一個家呢?


    這麽多年,死性不改。


    所以,他不可能原諒自己了。有這樣一個父親,一個連生理知識都懶得去了解的父親,就算他武珂林有了女朋友,有了孩子,估計他也還是會拿自己淺薄的觀念去害人。


    他沒有明天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媽媽了。


    所以,在完成這一切後,他準備好了給私生子的款項。


    畢竟生命是無辜的。


    對方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被謾罵。隻是要害他失去爸爸了。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安眠藥,騙這個愚蠢的男人喝下,然後在睡夢中,一刀封喉了結了他。


    而武珂林則倒在地板上,給了自己手腕一刀,一點一點看著血液從自己的身體裏流走,感受著媽媽死前的絕望。


    地麵雖冰冷,但是,他空前地放鬆和愜意。


    終於,他不用帶著秘密活著了。


    ……


    發現這件事的還是周圍的鄰居。


    經過十幾年,監控和設施早已經安置妥當了。


    基於武義武珂林兩父子的人緣,周邊認識他們的很多。


    所以,在早上就發現了。


    隻是都因為失血過多,屍體早已經冰冷,一個都救不迴來。


    武珂林在遺書上寫道:不要同情那個男人。十二年前殺害我媽媽的人就是他……可笑,他自己不幹淨,讓媽媽患上了子宮囊腫、宮頸糜爛,還要說是她出去找了男人……


    這個愚蠢的男人至今都不知道悔改。所以他殺了媽媽,我殺了他。


    隻是……孩子是無辜的……我願意將自己及父親名下的一部分財產都轉移給他……至於剩下的留給爺爺奶奶吧……


    讀完這封遺書,大家都罕見地落淚了。


    多好的人呐。


    結果一個是殺人兇手,一個是背負真相的仇人。


    可是,這個殺手偏偏還那麽善良。


    有多少沒有道德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怎麽這個傻孩子就逃不出道德的囚籠呢?


    默默守護著這個秘密一定很痛苦吧?


    喜歡他的人該有多難過呢?


    這個世界不止是要有尊重和理解就行了,還需要有包容和關愛。


    現在,那個表白的女生隻恨自己不夠堅定。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會那麽輕易就放手。


    一定會陪在他身邊,一遍遍地跟他說,一定有別的辦法,一定有別的辦法。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真的會有人因為這樣不能理解的事,就殘害生命嗎?


    可能今晚過後,都有答案了。隻是大家的生活都一樣……拆開一看,都過得稀碎且糜爛慘敗……誰又能理解誰?


    誰又能……接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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