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定義是什麽。


    存活的,有感知能力,能夠進行自我修複繁衍下一代的存在?


    那麽隻要是生命就是可貴的值得珍惜的嗎?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不論在裏加爾還是在新月洲,植物總是被認為是低於動物的存在。所有那些以“不殺生”為宗旨的宗教在強調這種“不殺”“熱愛生命”的行為時都是要求教徒進行“素食”,彷佛焚燒烹煮植物根本不算是殺死生命。


    而讓人們熱淚盈眶、無比感動而四處傳唱的各種故事主角也鮮有不會動的植物與蘑孤——這一原因歸根結底,是因為人本身是一種動物。


    我們會傾向於更加親近那些與我們相似的、可以理解的個體,人群之中以親情、民族、國家作為劃分的界限,說著同樣語言有著同樣文化和相貌的是“自己人”,而除此之外的則是“外人”。


    在麵對動物的時候亦是如此,它們也有手有腳,有眼睛有嘴巴,會恐懼會親昵。人們總是善於夾雜妄想美好地猜測其它動物有著和人類相近的感性和情感,會憎惡會複仇會報恩並由此寫出了許多自我感動的故事——但這種妄想卻總是不約而同地把植物和菌類排除在外。


    因為人類無法和它們做到感同身受。


    哪裏是眼睛,哪裏是嘴巴?


    它們沒有人類能輕易理解對號入座的器官,人們無法從表情和肢體動作判斷出意圖,因此便認為它們沒有任何意圖與思想。植物這種遍布世界上每個角落,體量遠比其它生物加起來的總和還要龐大的綠色存在默默無聞被人們習以為常,但它本身對於人們而言——


    就彷佛是一種異鄉來客。


    認知的世界偏差過大而幾乎無法產生有效溝通手段的雙方之間,一旦產生接觸,就必定會演變成武力衝突的局麵。


    這套在人類世界的大小國家博弈之間很是常見的規則,在麵對幾乎完全是人類認知以外的對象時也仍舊適用。


    ——在村子正中央存在的,是如同心髒又如同樹木一樣的詭異生命體。


    它的整體外觀像是沒有——或者說暫時還沒有長出來——樹冠的樹木,有著複雜而蜿蜒的根係和樹幹,隻是樹幹的部分畸形膨大並且像一顆心髒一樣在動彈。


    它的根須類似蝸牛又像是裝滿了水的生羊皮袋,膨大飽滿充滿著水分。


    數米高的巨大慘白色生物本體處於村子正中央,壓在那龐大的且不停蠕動著的肉身下方的是村中的水井,而由於難以承受越來越驚人的重量它石質的邊框已經出現了坍塌的跡象。


    畸形肉團一樣的中心部位有許多裂縫和褶皺,似乎因為過度生長跟不上的緣由一些地方較薄的外皮還可以看見內部古怪的各種輸送營養的管道在入冬。頂部密密麻麻的尖狀小凸起有著像竹筍一樣的多層結構,似乎未來會成長為別的什麽結構。而四處蔓延的慘白色根須伸進了周圍的每家每戶房屋之中,從窗縫門縫通風口屋頂的破口伸進去,如同血管脈搏一樣蠕動著向正中央的心髒輸送它們在其中找到的任何營養源。


    生長過程中塌陷的磚塊與木料嵌入到了慘白色的根須之中,而它如同蟲蛀一樣啃食了大半的木料又圍繞著磚塊繼續生長以至於把它吞沒其中一如古跡中突破了石板路的樹幹——隻是這個生長效率較之常見的樹木實在是過於驚人。


    按照村民們的描述,半個月前這裏可沒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它對於一行人的到來似乎是有感知的,每當他們路過時不可避免地踩中那些到處蔓延的根須時它都會加快蠕動的頻率。


    可它卻無法作出任何反擊的舉動。


    就像我們的賢者先生所說,當他們解決了那些變異的村民時,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彷佛南部的榕樹氣根一樣的結構。”綾蹲了下來,她用小刀切了一下慘白色的根須,它的表麵出現了如同水波一樣的劇烈蠕動,但卻沒有或者說無法作出任何的反擊。


    被切斷的傷口迅速地滲出了大量的體液,斷掉的部分快速地變得幹癟了起來。而缺口的截麵看起來就像是內壁長滿了肉須的管道,通過肉須的移動輸送著觸須所找到的有機物——村民家中的口糧甚至是房屋的木質結構都是它的目標。


    在綾進行這一切行為時,它顯得很是被動。無法逃跑,無法反抗,就好像人們收割莊稼或者劈砍木柴一樣。


    “除了那些被寄生改造的村民以外沒有自衛手段嗎。”米拉念叨著,盡管如此卻還依舊警惕著周圍以防止意外發生。


    “共生關係嗎,但又好像沒這麽簡單。”綾的嘴裏冒出來了一個周圍其他人聽不懂的詞,她注意到了洛安少女和路路迷湖的眼神,因此主動開口解釋:“有些樹木會容納螞蟻在自己身上築巢,然後讓它們來消滅會危害到自己的蛀蟲。”


    “那些被......”綾思索了一下用語:“‘改變’了的村民,就像是螞蟻一樣。”


    “它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最少在成長到這個階段時還沒有。所以它需要其它的一些什麽東西來保護自己。”綾皺著眉頭:“這就是那些東西的生長方式嗎,然後會再生長出看起來像是金子的種子或者果實來吸引人類獲取並對它們進行運輸?”


    <a id="wzsy" href="http://m.bidige.com">嗶嘀閣</a>


    “所以它其實是植物?但又會寄生人,又會像蟲子一樣爬?”她看向了亨利,但一般來說總是有答桉的賢者也隻能聳了聳肩。


    “我隻聽過一些傳聞,裏加爾的某些冒險者在發現有特定傷痕的哥布林被殺了好幾次都還會再次出現,深入調查以後發現了它們像是樹上結的果實一樣不停地產出。”


    “甚至於,有冒險者在調查過程中失蹤,幾周後人們發現了他和哥布林一起行動。”賢者提起的事件洛安少女倒是未曾聽說,但她想起來上一次遇到類似的事情時那些傷痕全都一樣的大型蟲子。


    “可以解釋成一種擬態,用於自保或者捕獵。蝴蝶和毛蟲會長出類似眼睛的斑紋來恐嚇掠食者,肉食性的螢火蟲會在繁殖季節模彷雌性的燈光信號吸引獵物——但這個程度也太高了,而且還可以離開本體活動。”綾揉著自己的眉頭,她這個習慣最近越來越常出現了——但這句話吸引了米拉的注意。


    “離開本體活動?說起來村民們不是說這些家夥不知道為什麽不會過橋去村外的?”她記起了這一點。


    “範圍是有限的嗎,也許有某種我們無法感知到的聯係。”看著剛剛被小刀切開的傷口迅速地愈合,綾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周圍腳下的根須在他們站在這裏交談的幾分鍾內蠕動著出現了收縮的動作,雖然速度緩慢並且肉眼看隻有幾公分的區別,但確實似乎是為了規避一行人的存在而試圖收縮自己的根須。


    若是給個幾小時甚至一兩天,也許它會收縮成和現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的模樣。


    “不論如何,會對人造成威脅就必須根除。”亨利握著克來默爾打量著那直徑好幾米的龐大身形和到處都是的根須。


    這種他們滿打滿算已經打了三次交道的存在,即便是集合新月洲與裏加爾出身二人兩地的智慧做了不少研究也仍舊隻是大致上摸清了行為模式。


    徹底搞懂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智慧,得是整個國家一大批學者進行的廣泛而又深入的統計調查——而這也是綾之前在天閣大書院所試圖發起的,但與調查裏界相關的事情一樣無果而終。


    所以他們能做的也隻是根據自己的所知進行推測,再試圖以推測的方式消滅它。


    如此異類的生靈加之以周圍遍開的仙女木和扶桑附近的裂隙影響,或許這種詭異如同植物、真菌和動物複合體的存在本就是裏界的產物。


    隻是裏界裂隙一路以來看到不少,卻為什麽隻有這個村子遭殃。


    “區別應該是水吧。”當米拉提出這個疑問時,賢者如是迴答。


    不論外觀多麽迥異和奇特,隻要是生物就肯定需要水。過去他們在洞窟中遇到類似東西的時候,裏麵也是有大片區域存在充足的水的。


    “村民們估計隱瞞了不少信息吧。”亨利指著它從水井裏長出來主幹說:“興許是有誰撿到了變成黃金狀態的蟲子,自以為能發大財又不想露財也不想分享,試圖丟村中水井藏起來。進而導致身體較為虛弱的老弱村民們在飲水後被寄生控製。”


    他的說法盡管無法驗證,但一行人卻都多多少少覺得就是這麽一迴事。


    事實真相有時候總是很單純甚至可以說成是蠢,但也正是這樣的事情卻會接連不停地重複發生。


    賢者的話音剛落,就彷佛在證實他的推理一般,刻意壓低了卻依然很高昂的討論聲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拐角裏傳了出來。


    “哎呀,這都是怎麽一迴事。”


    “我家也遭了罪了呀。”


    顯然,在遠遠地看到了一行人把有威脅的染病村民清理掉之後,那些在村外待著的青壯年村民們都悄悄地跟了過來。


    米拉往迴看了一眼,和一個村民對上了視線。對方手裏拿著鋤頭而在看到她往迴瞧的一瞬間立刻臉色發青手忙腳亂地躲到了屋子的後方。


    “他們拿著家夥。”洛安少女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她現在用的是備用劍,劍尖斷掉的那把放在了米提雅馬鞍上的劍鞘之中,因為它尚可維修。


    “防著我們是麽,看來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了。”亨利眯起了灰藍色的雙眼:“估計是被藏著自以為是金子的東西的人給扇動了,覺得我們要搶他們東西。”


    和人的農民遠非淳樸老實而又單純的存在,窮苦的日子能培育出高貴正直之人的幾率隻有在各種民間傳說裏才會很高。盡管這個幾十戶人口的小破村裏全部值錢的東西加起來恐怕還沒有一行人的護甲和武器還有馬匹珍貴,但村民們沒有這個眼力來判斷——他們一心一意地覺得,這些衣著華貴卻又是粗野南蠻人的名譽武士,在解決問題時順便還要來搶走他們珍貴的地瓜幹。


    而他們為此拿起了農具跟在身後,不知為何覺得哪怕一行人能輕鬆地解決那些把他們嚇跑到村外的變異村民,當他們要武力掠奪的時候自己卻也能夠發起一些有效反抗。


    這種又慫又雞賊還帶點自大的行為,若一行人是正經的和人武士恐怕是不會出現的。


    歸根結底,他們會有持械跟過來“在必要時刻捍衛自己財產”的勇氣,還是基於和人對於南蠻人的鄙夷。


    “蠻夷能有什麽武技,能跟大月國的武士相比?獲勝不過是運氣罷了。”之類的觀點在這個國家是廣為流傳的,之前他們遭遇過的武士也有不少是這種驕傲的忠實信徒——包括洛安少女不久前殺死的試圖搶劫他們的浪人。


    “.......”米拉緊皺著她白色的小眉毛,表情很是不滿。


    真要拚命的時候他們不敢做,而那一地的死屍似乎確實嚇到了一些人,卻也是因為它們變異的程度之高。


    半個月的食不果腹帶來的焦躁似乎已經使得這些人的判斷能力嚴重下滑,他們難以認清敵我也似乎對於己方的戰鬥力沒有明確的認知,更是一廂情願地錯判了一行人的行為目的。


    隻是他們又該怎麽解釋?


    ‘那不是黃金,那是一切的罪魁禍首’這樣的說法聽在對方耳朵裏恐怕隻會像是某種為了私吞而做出來的牽強說辭。


    即便綾擺出博士的身份對這些東西的來源和麵貌進行講解,對方也隻會聽得半懂不懂。


    他們向著水井走過去是為了清理掉這個禍害,但藏起來的村民沒來由地就判斷是消息不知為何走漏了出去寶貴的金子要被奪走了。貪欲、以及某種懷抱著隻要擁有它就可以脫離現在貧苦生活的希望影響著他們的思考方式。


    即便同樣是人,但跟這些村民之間卻恐怕就像跟人與植物一樣,是無法做到有效溝通交流的。


    “咖來瓦往身後轉,拿著大盾麵朝他們。路路也留下來,拿著弓。”亨利如是說著,他們沒有過多的時間去試圖說理,因此直接留下兩人進行威懾。


    但就在他提著克來默爾向慘白色的巨大生物殺去時,它蠕動著的表麵裂縫忽然張開,從中吐出了一個怎麽看都完全是人類小孩一樣的存在。


    賢者的腳步為止一滯,而洛安少女和博士小姐的表情也愣住了。


    “低估了你嗎。”亨利眯起雙眼看向了中間的生物本體——若它在之前能像是測試戰鬥力一樣分批次派出被寄生感染的村民,那麽假定它存在某種程度上對於事態感知的能力才是合理的。


    而在可用之兵已經山窮水盡,自己要遭遇滅頂之災的這一刹那,它的舉動顯然並非毫無意義。


    怎麽看都是個普通和人小孩的存在,半透明的皮膚之下卻有黑色的液體在流動。


    “是我家孩子!”女人的聲音立刻在身後響了起來,緊接著是和人木屐踩在地麵上的清脆響聲和其他人七嘴八舌試圖攔截的唿喊。


    渾身沾滿粘液的小孩在地上支撐著爬了起來,與亨利對視的雙眼一片漆黑。


    他笑了起來,嘴角咧得很高,彷佛在嘲弄這個高大的男人。


    而身後那曾拋棄孩子因而滿懷負罪感的母親被人攔了下來,大哭大鬧著,幾十個村民也因此全都從房屋後麵跑了出來。


    咖來瓦高大的身形原本形成的威懾力在人多勢眾以後似乎作用也不大了,愣頭青有些緊張地迴過頭,而亨利舉起了克來默爾。


    “不要!!”女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真是惡趣味。”而賢者看了一眼彷佛失去生命迅速開始變得幹癟的慘白色巨大生物本體,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個明顯繼承了它所有一切的。


    像是人一樣的東西。


    揮下了大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賢者與少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Roy1048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Roy1048並收藏賢者與少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