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飛龍屠狗


    十幾顆迫擊炮彈落在野狐嶺兔子拐棒山穀裏,一聲馬的哀嘶,接著六七個身影從硝煙裏竄了出來。


    那幾個人還沒逃出山穀,東西南三麵同時響起了機槍聲。


    於顯龍看著山穀裏衝進來的警備隊對白大姑娘說:“六門迫擊炮,三挺捷克式,豆腐張這幾年發啦!”


    白大姑娘:“今後不好對付啊。”


    於顯龍:“你們在這裏別動,我去抄豆腐張的後路!鋼子豹子,跟我下去!小野狼兒,你守在這裏,不見兔子別開槍!”


    豆腐張立馬山坡,拿著望遠鏡看著兔拐棒溝。


    炮彈接連不斷的爆炸,機槍打得樹木枝葉亂飛,溝底已經有胡子身影竄出來,向那小河邊跑過去……


    豆腐張學著鬼塚真雄的姿勢一揮戰刀:“炮火延伸,往小河邊那裏打!”


    砰砰,兩門迫擊炮發射——


    啪啪啪……,不知哪裏飛過來的子彈,六名炮手倒下去四個!


    副官刁疤癩連忙把豆腐張拉下馬:“胡子有埋伏!”


    豆腐張趴在地上:“幾槍掃射,往溝裏打!”


    就在炮火和機槍的間隙,一串衣衫襤褸的胡子身影逃出兔拐棒溝,竄進林子不見了……


    豆腐張拿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溝底,下令衝鋒!


    黑狗子們一邊開槍一邊往前壓,進入溝底,破馬架子前麵有四具被炸死的胡子屍體。林子下邊拴著四匹活馬,樹根下倒著五匹死馬……


    再挑開馬架子,槍械算起來一支老掉牙的七星子,五支雨淋頭時代的仿製漢陽造,七把日本刀,還有腿叉子破單刀之類的。還有十來斤白麵,兩百多斤小米等等。值錢的除了一斤多大煙土,還有點袁大頭。如果在六年前,這是了不起的戰果。可是現在,豆腐張根本看不上眼。


    不過看起來,這股胡子在野狐嶺也沒多久,也沒有常紮下去的打算。幸虧自己發兵及時,才把他們消滅!


    豆腐張正打算怎麽寫戰報吹噓自己的戰功。突然啪啪兩聲,冷槍從小河對岸打了過來。守在溝口的倆黑狗子當即被爆頭!


    “殘匪還在林子裏,給我搜山!”


    豆腐張轉過身指揮狗子們壓向小河邊,啪的一聲槍響,他的屁股結結實實挨了一槍!


    若不是於顯龍一再告訴白大姑娘暫時留著他的狗命,豆腐張就被白大姑娘爆頭了!


    雖然被打中屁股,豆腐張卻也嚇昏了頭!嚎叫著撤退……


    在很多抗戰小說影視裏看見的漢奸頭子,多數都是騎馬,隻有鬼子軍官才有汽車。不過豆腐張乃至新京周邊五個衛戍區的警備部隊不同,他們都配備日本的軍用汽車、迫擊炮甚至還有最厲害的九二式步兵炮。


    豆腐張被抬上汽車,拉著小炮死馬走在前麵。


    後麵是一百多名扛槍的大頭兵和騎馬的軍官。


    最後麵是一個排的步兵壓著兩輛大馬車,既能押後陣又能拉東西。


    大車剛剛轉出山穀,走上迴城的山道,忽然啪地一聲槍響,騎在馬上的輜重排長一頭栽倒了馬下!


    接著啪啪啪接連幾槍,駕車的轅馬,趕車的黑狗子都被打死。活著的偽軍立即找掩體,開槍還擊。可是山林又是一片死寂……


    前麵的偽軍聽見槍響,迴來查看。啪啪又是兩槍,騎馬的又被打死了!


    眼看天黑了,狗子們不敢逗留,扔下馬車連忙撤走了。


    野狐嶺還有胡子!但豆腐張斷定絕不是於顯龍。窯子太慘,槍械太舊,家底太薄!


    隻要不是於顯龍,他就可以大肆宣揚戰功!襲擾龍灣特區一年多的狂龍綹子已經被他張司令英勇擊潰!現在還有少數殘匪流竄山林……


    他趴在病床上把那狗秧子叫進來,這個假狂龍至少還有五六個人在周邊山林藏匿,必須盡快打探清楚。一旦徹底消滅這股綹子,你就是大鄉長!


    豆腐張不畏艱險,親臨前線,英勇善戰,剿滅匪徒,光榮負傷!光輝業績在《新京日報》連篇累牘地吹噓,偽滿洲國國務院、軍政部、治安部接二連三發來嘉獎。風頭一時無兩,甚至壓過了大區長姚硯田和憲兵司令鬼塚真雄!


    姚硯田拿著兩份報紙,青衣小帽,帶著一個狗子,悄悄去了黃花甸子高麗屯兒,求見花田咲。


    花田咲粗布荊釵,把他請進狹小簡陋素雅古樸的客廳。


    看著素雅簡樸的花田咲,姚硯田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禁一陣心虛。說話也有些顫抖。


    他把報紙遞給花田咲,說明了來意:“豆腐張謊報戰功也就罷了,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膽敢對正麵進攻的官軍開槍偷襲打死炮兵,這絕不是一般毛賊能做出來的。”


    花田咲:“你依然懷疑是於顯龍迴來了?”


    姚硯田不敢正視花田咲:“列車盜印,轉運站盜糧,打劫鄉鎮保長,伏擊豆腐張的警備隊。此狂龍外,恐怕還有彼狂龍啊。”


    花田咲冷笑一聲:“哼哼,姚大區長,你飽讀詩書,讀出來的不是是非心,而是嫉妒心。兩張宣傳張司令的豹子,你竟然搞出兩個狂龍來?”


    “在下決不是嫉妒張司令……”


    “那是什麽?別說兩個狂龍,便是有三個五個,作為大滿洲國行政要員,得有確鑿的證據呀。能靠揣度行事麽?”


    姚硯田張口結舌:“我……,我的意思是……”


    花田咲:“你的意思是通過我向上邊告張司令的刁狀,把他的張揚勢頭壓下去對吧?我,花田咲不過是黃花甸子開拓團的督拓官,軍政大事不再參與。您請吧!”


    堂堂大區長竟然被一向溫婉可人的花田小姐給趕出來了!她哪裏來的這麽大的邪火?


    姚硯田羞憤難當自不必說。趕走了姚硯田,花田咲卻獨坐房中流下淚來……


    豆腐張趕走了假狂龍,真狂龍卻在野狐嶺住了下來。豆腐張之所以能準確找到假狂龍在野狐嶺的窩點,源自於他的得利爪牙那狗秧子。無能之輩跟前決不能有惡狗攘助,必須除掉那狗秧子!為幹娘那玉蘭複仇!


    從打1932年溥儀當上所謂的大滿洲國執政,日本關東軍就開始集中全部精力和兵力圍剿抗日義勇軍,解散民間自衛隊,分化圍剿東北抗日聯軍。關東綠林道幾乎沒有純粹有實力的大股綹子,連抗日聯軍都退到蘇聯去了,胡子根本坐不住山頭。


    包不住的花舌子徹底沒了生意,那大神年老色衰,出去跳神根本找不到“搬杆子的”。


    好在有於顯龍幫襯,那大神還不缺吃喝。可是溥儀正式當上大滿洲國皇上那年,於顯龍把建國神社給炸了!親王也被豁開了肚子,嗚唿哀哉,日本人瘋了。一麵派兵四處追殺,一麵將和於顯龍有關聯的人挨個審查。


    於家大院的人雖然是他的至親,可素來不對付,這在龍灣鎮沒有不知道的。當年和於顯龍相處最好的郎占山已經八年不和於記醫館來往。


    隻有包不住和那大神這對不明不白,不算夫妻,年齡不等的搭夥男女,被那大神的遠房侄子那狗秧子指證,那個炸毀神社大門的大秋子就住在姑姑那大神家!


    豆腐張帶著警備隊來抓那大神的時候,院裏屋裏都收拾的幹幹淨淨,裏裏外外無聲無息。


    衛兵打開房門,豆腐張小心翼翼走進屋子,不由得驚呆了!


    那大神坐靠在西山牆下的火炕上。身穿一身藍緞子衣褲,頭戴大清時滿清女人的頭飾;臉上擦了粉,唇上塗了紅,眉彎如月,雙目微合。一隻手放在盤腿的膝蓋上,另一隻手垂在炕上,手裏拿著一張字條:“吾神去也!”


    那大神死了。


    豆腐張雖然不像謝文翰那樣迷信胡黃二仙大神二神到極致,但他有生以來對神的敬畏總是揮之不去。


    他不敢造次,也沒向鬼塚匯報。安排人手,從倉房裏抬出早已準備好的棺材,把那大神埋葬了。


    包不住被抓進監獄,最終都死在了日本人的監獄裏……


    那狗秧子因此當上了那拉街的保長。那拉街那大神住了幾十年,當年於六指兒給置辦房子院子一下子都歸了那狗秧子。這小子還從鐵嶺弄迴一個唱二人轉的娘們兒當了老婆。


    於顯龍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幹媽那大神這一節。


    大秋子沒了於顯龍的仰仗,酒坊弄不到糧食燒酒,活不下去了。為了幫於顯龍教訓小鬼子,不惜舍身炸廟!她現在是關東老百姓人人心裏的神,那大神卻成了口口相傳的冤魂。


    於顯龍利用假狂龍作掩護,安頓好郎占山夫婦,把糧食散播出去,他要收拾那狗秧子這條惡狗了。


    那狗秧子從豆腐張那裏接了任務,想了一宿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野狐嶺是除狗咬台那一片丘陵之外距離龍灣鎮最近的山嶺,四鄉八鎮長跑山的沒有不熟悉的,新近隻有這一夥不要命的狂龍綹子。這股胡子打劫過很多平民軟窯子,都知道這夥人不多,隻有十幾個。現在都被打死在野狐嶺兔拐棒溝啦,到底是什麽人還敢對官軍伸手?


    躺在他身邊的唱蹦子的老婆說道:“翻來覆去不睡覺,不就是做賊遇上打劫的。綠林賬綠林算,你鬧什麽心?”


    那狗秧子一骨碌爬起來:“你的意思還是胡子幹的?”


    “不是胡子,誰敢跟警備隊動手啊?”


    那狗秧子:“可是龍灣特區範圍內再沒聽說那個山頭兒還有胡子啊?”


    “你他媽豬腦子啊?胡子在哪還能告訴你呀?他們非得在山裏呀?又是蚊子又是野獸,他們活得下去麽?”


    那狗秧子這倆貨跑江湖唱蹦子還說得過去,對綠林道全靠一個字——猜。


    猜來猜去,膽子大有能耐,藏在民間當過胡子的,隻有一個人,當年赫赫有名的獨行老狼郎占山!


    可是這個郎占山十幾年前有了兒子以後就一心一意跟丁寡婦開店,再沒出頭露麵。尤其是搬到行板梁子鎮以後,幾乎連門兒都不出。


    不過狼就是狼,餓急眼了就要吃人!種地的人家還能留點高粱米棒子麵兒,像他這種生意人隻能吃那種拉不下屎的雜和麵兒。行走江湖的人,豈能受得了這種日子?


    跟老婆合計了半宿,決定出一輛大車裝上幾個麻袋穀糠,就說去新京,到他的大車店住一夜不就啥都明白了!


    郎占山一家四口剛剛把行板梁子轉運站改造成局局促促的大車店就來生意了。一輛兩馬一匹騾子的大車,裝著十幾條鼓鼓囊囊的麻袋進了大門。


    郎占山立刻吩咐大兒子郎行天卸車喂馬,丁寡婦帶著十歲的小姑娘都拿著草料棍子幫著添柴燒水。


    雖然彼此熟悉,可也都看出了彼此的疑點。


    丁寡婦也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他那大車上沒值當的玩意兒,興許都不夠店飯錢。那狗秧子肯定有貓膩!


    那狗秧子第一懷疑的就是郎占山的傷是怎麽來的?一番搭話,郎占山翻著眼睛罵道:“他奶奶個孫子的,說不知道豆腐張那犢子非讓老子跟他去打狂龍綹子?結果狂龍綹子沒見影兒,老子挨了一槍?幸虧老子皮實,才勉強跑迴家來。”


    實話實說,毫無毛病。龍灣老百姓別說被日本兵打傷,就算打死也沒地方說理去。再問他們家的小兒子,去長春車行學徒去了。


    還是沒毛病。


    直到吃飯的時候,那狗秧子才發現有點不對勁兒!


    丁寡婦端上來的高粱米飯團子絕不是農家碾磨磨出來的,暗紅帶糠皮的糙高粱米,而是日本株式會社用洋機器加工出來的泛白的精品高粱米。


    第二天一早,那狗秧子坐上大車繞了一圈兒返迴龍灣鎮,向韓四虎報告。韓四虎當即傳令,讓豆腐張帶兵搜查丁寡婦大車店。


    豆腐張要不是屁股疼得起不來,真恨不得抽那狗秧子一頓大嘴巴!


    大車店、協和飯莊都是配給的高粱米,為的是“繁榮市麵,建設王道樂土”!再者說,就算丁寡婦大車店有毛病,郎占山那倆老江湖能讓你這種人抓住把柄?隨口派了一個班長帶著三個大頭兵跟著那狗秧子去了。


    果然被豆腐張料中了,那狗秧子狗屁沒查出來,還得請那四個黑狗子到協和飯莊吃喝一頓。


    那狗秧子帶著那拉街一夥子混混,明察暗訪二十多天,抓了三十多個嫌疑犯,勒索了幾十塊老頭票兒。逼得四鄉村民,隻要那狗秧子一夥從誰家路過,那家人寧可不吃不喝也得想辦法給這對唱蹦子的送禮打溜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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