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火鼠燎煙


    橡木地板結實厚重,鐵鎖製作得堅固奇怪,尕尕狐想盡辦法也沒打開。快雞叫了,他們隻好從原路穿窗而出,抹去痕跡,準備離開。尕尕狐發現在正房的屋後,堆放著一堆以前裝中藥材的花簍,最底下的那層花簍地麵以上一半,另一半卻埋在地麵以下。挪開花簍就露出一道小鐵門,同樣鎖得嚴嚴實實。但鐵門上門閂附近有一個探手的方孔。


    尕尕狐不禁一樂:“放好了,咱們走。”


    兩個人悄悄把花簍原樣放迴去,才無聲離開。


    按照尕尕狐的吩咐,於顯龍在自家的糧倉裏折騰了兩天兩夜,捉了五隻活老鼠。又買了兩斤燈油,裝在一個玻璃瓶子裏,定更以後才翻牆進了狐仙廟,見到尕尕狐。


    尕尕狐也不從哪裏弄來一隻鐵皮盒子,把老鼠裝進去,喂養上。然後把燈油瓶子和一個一尺多長的鐵皮漏鬥用布纏在一起放了起來。


    他往床上一仰:“你去告訴郎老大,明晚安排一場最好看的戲,不用給孫大拿請窯姐兒了。你就是不怕麻煩。要是我,一把火把那房子點著得了。”


    “你懂個屁!要那樣我用得著你呀?咱們燒的是大煙,把他的後台引出來。光燒房子,那跟綹子有什麽兩樣?再說,我得把自己先摘出來,一旦露餡今後就不好辦啦。”


    尕尕狐:“那行。明晚我自己個去,你在家摟著雪龍睡覺吧。”


    於顯龍:“呸!沒那麽簡單。明晚,我要再探虛實!”


    於家大院,於顯龍定更的時候就從外麵迴來了。


    花田咲和她的日本侍女牧村香奈早就到了,酒菜也已經擺到了桌上。就等他迴來開飯了。


    見於顯龍迴來,花田咲和那日本婦人起身鞠躬:“龍三先生,給您添麻煩了。”


    於顯龍放下棍子,退去外衣,招唿大家入座:“嗬嗬,花田小姐能夠賞光到寒舍做客,我於顯龍感激不盡。談何麻煩呐,快請坐。”


    他考慮得很周到,連趕車的老板兒都有半拉子陪著吃喝。他還特意準備了日本人喜歡的清亮芳香的清酒。


    於顯龍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從中醫聊到西醫,從龍泉劍聊到日本刀,聊得花田咲笑逐顏開。


    於顯龍:“今天晚上大車店可有好戲看,二人轉,全本的《陰魂陣》。我聽大夥兒說,聽了陰魂陣,一宿也不困。嗬嗬,可是我娘就是不讓我看那玩意兒。花田小姐,你們日本平時都看什麽戲?”


    花田咲神情很窘迫:“哦,這個……”


    那個中年婦人站起身一鞠躬:“對不起龍先生。日本人常看的是一種歌舞伎,和您府上一樣,文明一點的人家是不準隨便看的。所以花田小姐不太了解。”


    於顯龍:“二人轉粉詞兒葷段子太多,實在不堪入耳。”


    花田咲:“嗬嗬,一樣的。什麽歌舞伎,更加不堪入目。”


    就在花田咲和於顯龍聊得酒酣耳熱的時候,孫大拿在大車店裏摟著個妓女,看二人轉看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尕尕狐再次摸進了大煙館。


    尕尕狐挪開正房後麵的花簍堆前,慢慢挪開花簍。把那一尺多長的鐵皮漏鬥插進鐵門探手的方孔裏,然後打開一瓶燈油,慢慢倒進去。


    一瓶倒沒了,尕尕狐拿出那隻小鐵皮盒子,打開一條縫兒,把另一瓶燈油倒了進去。老鼠在盒子裏一陣亂叫。


    尕尕狐把鐵盒子放到地上,蹲在牆根,四周看看,整個院子寂靜無聲。他掏出那個來自哈裏馬科夫的打火機點著了一根油紙火撚子,打開盒子把火柴扔了進去。


    尕尕狐捧著盒子,突然打開盒蓋兒,把著火的老鼠,全部倒進鐵皮漏鬥兒。火老鼠竄進室內,門上那個方孔很快冒出了青煙……


    尕尕狐掏出飛爪,抓住樹枝騰身上樹,迴頭再看,那鐵皮門內閃出了火光。


    尕尕狐:“嘿嘿,爺爺累了六七天。恭喜你火燒旺運吧。”說罷飛身落地,消失在夜幕中。


    於顯龍已經醉態可掬,花田咲也是酡顏如花。那個中年日本婦人冷眼旁觀,朱氏和汪潤貞看得愣眉愣眼。


    半拉子突然跑了進來:“三叔,鎮子裏麵著火啦!”


    於顯龍眯縫著醉眼:“著火?誰家著火了?”


    半拉子:“我問李老疙瘩了,都說是孫大拿的大煙館。”


    花田咲:“哦?大煙館著火,好啊。”


    “大煙館……,著火……”於顯龍嘟噥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孫大拿死了。


    大火過後的第二天早晨,人們發現孫大拿家那片黑黢黢的廢墟上,隻有他一個人垂頭喪氣,獨自逡巡。


    街邊上,韓大屁股等一些入股他大煙館的財主都在看著他。他們是來逼債的!他抬眼望去,二十多人,入股的銀子就有七八千兩……


    現在他看見韓大屁股再也沒那麽風姿綽約,肥白動人了;她簡直就是要吞噬自己的女妖!


    孫大拿邁步來到韓大屁股跟前:“於韓氏,你來這幹啥?看我笑話?”


    韓大屁股一撇嘴:“有什麽笑話好看的。我們是來看入股銀子能不能還給我們。”


    孫大拿:“入股銀子?那得去問你的侄子三虎啊。他才是大股東,我不過是掌櫃的。”


    韓大屁股他們不敢耽擱,唿唿啦啦奔到韓三虎的住處。迎接他們的是拄著拐杖,一步一挪的韓三虎。他分文沒有。


    孫大拿一聽之下,猶如五雷轟頂!金子沒了,他怎麽跟大東醫館交代?三百來斤上好的大煙膏子,那可是幾萬兩銀子的債務啊!


    第二天一早,人們發現,那棵依然挺立的老榆樹上掛著孫大拿的屍體。


    於顯龍提著柞木棍子,在老榆樹周圍反複轉了三四圈。孫大拿會自殺?想破了腦袋他也想不通。大煙館正房雖然燒了,但其他房屋還算完好。大煙膏子雖然燒了,可是他的私蓄一定不少。至少他應得的那份分紅也足夠他活完下半生了。


    當天夜裏,於顯龍翻箱倒櫃,把塵封了三四年的包袱拿了出來。


    青布包頭,軟皮坎肩兒,鹿皮護手,牛皮板兒帶,九成新的七星子,寬襠馬褲,軟底快靴,色木柄腿叉子…….


    一切裝備妥當之後,於顯龍一口將油燈吹滅,推開房門,閃了出去。


    他們一路貼牆根、鑽樹影,躡足潛蹤,兔伏鶴行,奔向昔日韓家大院,今天的大東醫館分號。甩飛爪、上牆頭,落進院內,卻見院內黑影一閃,進了正北麵的上房。


    在當時的東北,一般人家,能如於顯龍家那樣四周窗紙中間鑲一塊玻璃的窗子就算奢侈的了。這間房子跟龍家相比毫不遜色。無奈,窗玻璃上掛滿了白霜,什麽都看不見。他隻能用老辦法,用腿叉子的鋒利刀尖,輕輕地挑開一個孔洞。


    一看之下,令他大吃一驚!


    裏麵沒有燈光,卻有一個火盆。火盆後麵,韓三虎和一個俄國娘兒們被困得結結實實放在地上。兩個人軟綿綿,仿佛中了迷藥,緊閉雙眼,雖有唿吸但人事不省。一個身著和服的女子身影,背對著窗戶,像極了花田咲!


    另一個人一身夜行衣,蒙著臉麵,在火盆裏燒著一些單據。焚燒完畢,那黑衣人一鞠躬,兩個人起身開門。


    於顯龍一閃身,隻見牆邊的樹影一動,一個人扯著繩子飄落下來,是老婆汪潤貞!


    房門輕輕一響,兩個身影接連閃了出來,隨之從院子四個角落、院門兩側都閃出了人影。


    汪潤貞連忙躲進角落。


    她忽然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提了起來!汪潤貞也是橫行綠林多年的女匪,反應迅捷無比,左手伸向腰間;右手伸手縮腿,試圖拔出腿叉子。可那人比她更利落,還沒等抓住刀柄槍柄,兩手已經被緊緊抓住。


    她聞見了一股最熟悉的男人氣息,她不再反抗……


    汪潤貞被人背著奔向屋簷下,忽然一陣震顫,她被放到了地麵。然後就被一個人抱住了。


    手腳被解開,塞嘴的玩意兒被除去:“三兒……”


    於顯龍連忙捂住她的嘴:“別廢話了。他們家西屋冷炕上有一塊活坯,掀開那塊活坯,有個木匣子。進去拿出來。”


    汪潤貞答應一聲,飛身進屋。


    迴到家裏的時候,公雞又叫了。


    點著一段小蠟燭,打開盒子,裏麵大大小小六個金克子!


    於顯龍看都沒看那些東西:“你說,他們那麽多人,放著這麽多金子不要。費那麽大的勁,他們要的是什麽?我看見了。他們在一個火盆裏燒東西,臨走還拿走個木匣子。可是,我被一個身影嚇著了。”


    汪潤貞:“花田咲!”


    於顯龍:“我雖沒看見正臉兒,可那背影實在太像了。現在你該明白,當初我為什麽那麽懷疑小關東了。我敢斷定,你明天再見到花田咲,依然是那個溫婉端莊,弱不禁風的日本姑娘。跟今晚的事一點都聯係不到一起。”


    汪潤貞:“對了,你怎麽知道黃肯子在那個地方。”


    “哼哼,別忘了,我和尕尕狐為了找到那些大煙膏子,足足忙活了七八個晚上。你都留著吧,說不定哪天派上大用場。”


    孫大拿家大煙館被燒,接著韓家大院又被壞人打劫。


    劉子善帶著賴清德韓大屁股一幹人趕到的時候,除了地下的火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箱箱櫃櫃之外,在大門口兒還有一具被凍僵了的,青衣蒙麵的屍體。


    韓三虎已經醒過來,那個俄國女子還露著大白腿躺在地下。可是當賴清德詢問時,韓三虎隻是說跟馬柯洛娃剛鑽進被窩沒多久就人事不省了!


    悄然之中,於顯龍家的病人多了起來。


    細算起來,從打趕走樺太孽龍一夥,龍灣鎮已經過了兩年多安靜的日子。兩年多來,於顯龍費盡心思治好了白大姑娘和大秋子的髒病。


    有時候他從外麵迴來,往往有四五個病人在家等著看病。


    而大東醫館卻經常門可羅雀,花田仲兄妹似乎也不太在意,從不主動招徠患者。花田仲也不到四鄉行醫,他去的地方不是奉天就是哈爾濱寬城子等大地方。


    經常在家看守醫館的就是花田咲,和那個叫牧村香奈的中年日本婦人。


    在那個時代,中國人包括那些從大城市逃出來在龍灣鎮落腳,見過世麵的遺老遺少,都對玻璃管子裏裝滿藥水兒硬生生紮進肌肉裏的做法十分恐懼。他們熟悉了瓦罐子裏咕嘟嘟、咕嘟嘟翻滾的中藥湯子散發出來的苦香味道,對一粒粒奇苦無比的洋藥片子嗤之以鼻。


    可是龍灣鎮的老毛子們不管這些,他們很少得病,一旦得了病,什麽有效就用什麽。當時,中國的鄉村百姓都嘲諷俄國女人的腿是驢腿,不但粗壯而且抗凍,即便冰天雪地,上身穿著裘皮,兩條腿也隻是一條薄薄的長襪。有時甚至光著。


    趁著拉林河結冰,瓦蓮京娜連續數次往返哈爾濱,販賣她的批貨和山貨。迴來的時候攜帶的貨物主要是各種尼料洋布,更重要的裹挾武器和大煙。這兩樣東西無論在哪裏都能牟取暴利。


    瓦蓮京娜迴到龍灣鎮第二天就生病了。不過她沒來於記醫館瞧病,卻由兩個老毛子陪著,去了大東醫館。


    瓦蓮京娜不過是一般的感冒發燒,比較來說俄國人更喜歡洋藥片子。對於這種最常見的輕微病症,花田咲治療起來也是駕輕就熟,不成問題。


    可是,當三個老毛子進入大東醫館的大堂,立刻神情大變,指著那個高聲驚唿:“虎!虎!滿蒙之虎!”


    叫嚷著就要動手砸碎那扇掛有圖標的木頭屏風。花田咲和那個中年日本婦人牧村香奈也不含糊,雙雙拔出日本刀!要跟他們拚命。


    三個俄國人無奈退了出去。可是當天下午,伊戈爾串聯了十幾個住在龍灣鎮俄國男女,衝進大東醫館,把大東醫館正堂裏麵的家具什物,尤其是那個屏風,砸了個粉碎。


    花田咲和牧村香奈抵擋不住,逃了出來。


    她們本打算往於顯龍家裏跑,可是距離實在太遠,兩個女人又跑不快。被俄國人追著痛打!


    一旦打到街上,事情可就鬧大了。


    在當時的中國東北,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俄國老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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